上海人其實很NICE的

　　正所謂：「不經一事，不長一智。」

　　好像是在同濟的課堂上聽到：「當你知道詳情越多，精神越容易感到危機。」雖然「價值」與「價格」不能相提並論，但當我知道上次購買「上海牌手錶」（詳情可見：〈好東西，還能再跑五十年！〉），付出的「價格」可能高於成本很多時，心裡還是糾結許久！雖說如此，那隻錶跑得還可以，我也就很珍惜地戴它了，只能從「文化附加值」的角度，提升錶本身的「價值」。無奈，有一天它的時針不對，我才心裡暗罵一聲：他媽的！還真的被坑了！

↑後來換的上海牌「SS7」。

　　由於前陣子找尋火車票代售處，我在四平路、大連西路口看到一家「上海手錶廠維修站」，那麼理所當然地將手錶帶去給師傅檢查了。不看還好，一看發現這隻錶不但是拼裝貨，還有一些小零件不是正牌的，可能是「副廠」的，那麼可真加深我的尷尬心理了。但師傅也很好玩，先問我這隻錶哪弄來的，我答曰「古玩市場淘的」，哪知他氣憤地說出：「他媽的！那麼多上海牌老錶我們一塊也找不到，都被腐敗到那些地方去了！」

　　我才知道，這位師傅是原上海手錶廠的員工，七零年代就進廠了，但在第二次改革開放後，這些有重大品牌價值的民族工業廠，一一轉型或倒閉，於是員工必須「下崗」（即失業）。那麼所謂「腐敗」是怎麼回事呢？當後來上海等地發現自己有這麼好的「文化深度」，卻沒法繼續生產時，只好開始賣老本了，大批的庫存品、收購品流入個體戶，原工廠高層也撈了一筆錢。據說當年有一家公司在滬成立，專門收購上海牌老錶，整修後再高價賣出，估計在舊貨市場買到的就是整修品，但不巧買到品相不好的機種。

　　師傅給我一個明快的建議，讓我有點害怕：「我誠心建議你啊，這個錶一定要拿去換！也不是說跟他吵，講道理！你們知識份子也不會吵的對吧！這個錶不好用的呀！」師傅講得激動，可能是出自於對「上海牌」的品牌忠誠，所以「呀、吧、啊」格外地具有鮮明「上海音」特質，尤其「吧」字帶了一點v及f聲。

　　好吧，既然都這麼說了，不去「討個公道」也說不過去了。實際情況是，調時間的針也真的有問題，算是不能正常使用了。

　　正巧碰上地鐵十號線的意外，整個城市氣氛變了樣，也讓出行的人們多了幾分無奈。但上海人還是保持那樣的優雅與耐性，就像月初的農業銀行一樣，即便要排三小時的隊，也不會發脾氣，怪不得世博會要在上海舉辦。隨著調降時速的列車緩緩前進，我正再度前往「東臺路古玩市場」，心裡正有個懸念，究竟該怎麼「講道理」呢？這可讓我思索著「上海人的個性」。

　　曾聽張怡微說過，上海人「醜話說在前頭，但一定講道理」，北京人是「好話說盡，事情一定辦砸」。班上也有一位上海男同學說：「全中國人民瞧不起上海人、上海人民也瞧不起全中國人民」。那麼更常聽到的一種資訊是「上海女人、尤其是上海大媽，是最難對付的」、或上海人民很會吵架。修錶的師傅說：「你覺得上海人怎麼樣？上海人很會吹啊！」（我心想：師傅您不也是上海人嗎？）唉，一環扣一環，這些刻板印象無法讓我理性思考。況且師傅佔個道理、賣手錶的大媽也一定佔另個道理了，總有一個是不對的吧！我該怎麼辦呢？

　　不管列車速度怎麼調慢，終究還是到了目的地。一溜進古玩市場，找到大媽，脫口一句說明原委，大媽竟然有令我驚訝的回應。

　　「換一個沒問題的，要修也行。」

↑後來換的上海牌「SS7」。

　　嗐！我還真太沒良心的存著小人之心了！這種事我在四月返想探親時也幹過，當時跟一票親戚們吃飯喝酒，醉倒之後我竟然到處找腰包，因為裡面放著現金與證件，哪知親戚已經幫我把腰包放在床邊了，一切都只是我們這些「城府太深的外地人的胡思亂想」。

↑上海牌「SS7」背殼（可能是拼裝的）。

　　當然啦，防人之心不可無，這是到全世界各地必然的警覺心態，但後來想一想，面對「一般情況」的人際關係，倒不用處處把別人當賊一樣防。我寧可相信，這位賣錶的大媽也不是全懂，反正貨來了就賣，叫賣肯定得自誇或吹噓了，這也是舉世皆然的「人類行為」。

　　後來，賣錶的大媽幫我找到了一款、由修錶師傅指定推薦的「上海牌SS7」款式，這款不易造假，也確實是上海牌的原廠款，後來一看功能正常、錶面品相均好，大媽也不多收我錢，讓我換了一個「上海牌SS7」。此時當然她也嘟嚷著：「這款還貴咧！看你喜歡就算了！」標準的阿Ｑ思想，在經濟上撈不到好處，就從言語上佔點便宜。不過任務既成，平安換貨，我也捧著新錶，搭著返程的地鐵。

↑上海牌「SS7」內部結構，師傅拆開看時還挺自豪地為我講解，看得出他真的對老公司抱有忠誠。

　　由於地鐵限行，終要到四平路站轉車，乾脆先捧著「SS7」去找師傅看看。經過師傅開蓋一查，除了背蓋可能還是拼湊以外，裡面全是正牌，屬七零年代初期、文革時期款式，才讓我放了下心！還順便幫我校正時間，原廠一般是快（慢）30秒，現已校正到快（慢）15秒，應屬合理。最後我還是犯了老毛病，問了一句：「這樣校正要工錢嗎？」師傅仍操著上海腔回我：「哪要錢！開個蓋子就收錢，你不得說這位師傅太精啊！以後別忘了有我會修上海牌老錶就行呀！」我趕緊答道：「一定！」（心裡也想著，這款錶到臺灣恐怕也沒太多人會修啊！）我臨走前，他還說：「多支持民族工業啊！」可惜現在只能支持幾十年前的民族工業了。

↑師傅調整手錶快慢檔，左上的大機器即為時間校正儀。

　　後來轉乘半殘廢的十號線，準備返校上課，碰上一群人跟站務人員哈啦，聊得無非是「追尾事故」造成的影響。我參與話題，跟著一塊兒聊，後來發現這些市民真是可愛，講起話來不急不徐，也不偏激、發怒，真還不難相處。套句臺灣常用的話：「上海人其實很NICE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