該怎麼責備一個不會生產政治文藝的政府

  藝術,有種起源是為權貴服務的,巴哈創作歌頌宗教的清唱劇、貝多芬寫出贊美拿破侖的交響樂(雖然事後反悔),都反映著政治、宗教作為藝術的素材及養份,並偶爾被這些權力「徵用」以宣傳服眾,塑造自己的神話鞏固權力,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。我喜愛研究政治文藝,小時候還聽國軍軍歌,但這十年來轉而關注「中共文藝」,很多人不解,問為什麼喜歡研究這玩意兒,我回答很簡單:「因為國民政府已經不生產政治文藝了。」

  先看影片吧,是「中華民國建國一百年『搖滾音樂劇《夢想家》』」的主題歌MV:

  對的,這就是最近被罵得很慘的《夢想家》。在當今臺灣媒體胡扯、受眾亂信的情況下,被罵也不大意外,尤其選舉快到了,各種議題大肆炒作,才有辦法亮相政壇。這個表演被罵的主要原因有二:太花錢、太難看。我曾經在中共建政六十週年時發表關於「國慶閱兵」及「大型音樂舞蹈史詩《復興之路》」的觀後感(http://blog.zty.cc/?p=562),也曾經以〈論中共三齣「音樂舞蹈史詩」的儀式搬演特質〉為題撰寫論文並發表宣讀,對這類作品應當頗熟悉了。難得國民政府搞出一件政治文藝產品,不如回頭檢視一番,究竟他們做錯了啥。

壹、談錢本來就傷感情

  表演藝術本來就燒錢,話說我曾經搞齣「音樂劇」也試圖燒過,不過幸好大伙兒買賬,否則我也完蛋了。至於要燒多少才是貴、才是划算呢?可真沒有定數,畢竟「藝術」這種東西本就坐地起價,尤其當「現代」藝術大行其道後,還能從技術、規格層面去看價格嗎?

  中共搞「音樂舞蹈史詩」,我相信也是耗資巨大的,甚至動員財政部傾力支援。雖然有許多人認為中共並沒有太高的藝術品味,但有一點不同的,是他們從延安時期開始,就親手「抓」文藝。畢竟要花錢,還不如就花在自己眼前,既能確保意識型態準確傳達,又可以知道自己的投資丟於何方,的確是較保險的方法。《東方紅》的製作,周恩來是參與的;《中國革命之歌》有歷史悠久的軍系文工團聯合製作;《復興之路》則是文化部長蔡武親自督軍(雖然他也不是正牌文化人),再找來張繼綱導演,確保工作順利。

  反觀國府呢?我們通常都是採「發包式」作法,任何案子只要呼喚一聲,自然有廠家願意投標,如果比較熟識一點的,還能放點水,也是人之常情。但發包也不是不好,只是成品跟自己的關係已經脫鉤了,使得這些政治文藝作品反而不是政府生產的,而是資本生產出來的。想一想,萬惡的「資本」,能夠效忠於什麼意識型態、什麼國家政權宗教嗎?全是鬼話,「資本」效忠的就是鈔票!

  所以,既然是「政治文藝」,生產者一但變調,那其本質也就臭了,增加不少銅臭。「政治文藝」本來不一定是可惡的,反而在特定時期能起到很好的功能,但它絕對不是砸錢買辦就能搞成的。

貳、當受眾不相信神話

  賴聲川認為「夢想」是這次演出的一大主軸,所以才有《夢想家》一劇,以此連接古今、貫穿彼此。從文化研究的角度看來,全是瞎扯,所謂的「夢想」在文化層面實際是「神話」,例如我們常聽到賈伯斯與蘋果多有偉大的理想云云,就是標準的神話。舉凡孫中山、秋瑾、黃興、林覺民、史堅如等等,乃至中共推崇的毛澤東、鄧小平、雷鋒,無一不是添加神話外衣的符號而已,並不是說他們沒做過那些事,相反的,他們都曾在歷史上有一定高度,但是多少有些誇大、傳奇。

  再回想早年的軍教電影,《八百壯士》楊惠敏真能神勇地躲過日軍機槍游渡蘇州河嗎?《英烈千秋》張自忠被擊斃後全體日軍還敬禮嗎?不過,神話並不是壞事,相反地,它凝固一個團體、民族、國家的氛圍,在人必須群體而居、有序而居的前題下,靠神話維持生存,是可以理解的。再以蘋果為例,當年一個快倒的公司,要不是有賈伯斯符號的神話,能夠成為現在的「潮牌」嗎?

  但很不幸的是,自從國民政府解除戒嚴以來,臺灣人民大多不相信政治上的神話了。準確地說,是關於政治神話的認同很分歧,例如現在的課本曾經將「武昌起義」改成「武昌起事」,美其名是「中立史觀」,實際上就是削減政治神話在群眾心目中的地位。到大街上去問問,有誰還知道史堅如在惠州起義身亡、得年廿一歲的事績?或者現在有將近一半的人,相信的政治神話是二二八、美麗島等誇大的事情,這導致了臺灣人民自我認同、國族認同的扭曲。

  這也不是新聞,而且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。但是,政治文藝就是建立在政治神話上的,再檢視中共三齣「音樂舞蹈史詩」,其「詩化的史觀」清楚分明,沿用了六十年堅決不動搖,可謂政治神話的極緻表現。加上大多數大陸民眾沒有(或不敢)有太多意見(或異見),這樣的神話傳播便不會有太大困難。相反地,在政治神話認同分歧的臺灣,傳播一項政治文藝作品,本來就會踢到鐵板,這一點早該是政府部門要認清的事實現狀,應先解決了這方面的問題,才可能使大眾「欣然接受」這政權製造的相關產物。

參、到底是晚會還是音樂劇?

  再談一談技術層面的問題吧,究竟《夢想家》算是個什麼東西呢?從資料上看,它叫「搖滾音樂劇」,但是在「國慶晚會」表演,而從影片上看確實安排了主持人及其他活動穿插其中,究竟是想搞成「劇」的表演藝術,還是「晚會」式的熱鬧堂會呢?在Facebook上看到有同學稱「這是看過最難看的音樂劇」,我心一喜,那代表我之前搞的《始亂終棄》不是最難看的。

  如果要搞成「劇」,那則別忘了表演藝術的「儀式性」。從中共「音樂舞蹈史詩」看來,均拿捏得體,選用了人民大會堂、中國劇院及國家大劇院作為三齣戲碼上演的場所,且舞臺設計、場域安排皆營造出儀式之感,劇碼創作過程以「文學組」、「音樂組」、「舞蹈組」等部門各司其職,將內容的音樂性、詩性逐一抓出,顯得整場表演是一個主體的,而非雜亂無章、毫無秩序的「折子戲大匯演」。且表演藝術的「儀式性」,應當從觀眾一入場就建立起,並且到全劇結束後仍要保持一段時間,才可慢慢淡化。

  反觀《夢想家》,在臺中戶外劇場演出,姑且不論戶外演出本來就容易淪於「野臺戲」之感,更重要的是你怎麼能奢求在戶外廣場空間營造出完善的儀式感受呢?舉個例子,舉辦婚禮是希望擺流水席、還是在五星級酒店呢?人死出殯,是希望在馬路搭棚子並請來電子花車,還是到那些「生命禮儀公司」的大廳享受「尊貴服務」呢?這是很現實的。

  如果看了上面的影片,《夢想家》的主題歌,應該還不至於那麼反感。又Facebook上看到「最難看」的片段實際上是一段仿宣敘調的段落,這倒是個很大問題了!「音樂劇」講究大眾化、通俗化,本來就沒有宣敘、詠嘆之分,而是流行味較重的調調。因此,加上「搖滾」一詞本是畫蛇添足,(《Mamamia》那麼搖滾,就不稱「搖滾音樂劇」啊!)又創作者根本沒把握好「音樂劇」的特質,弄出一些四不像。這讓我想到「概念京劇《快雪時晴》」,一下唱京劇、一下唱歌劇,拼拼貼貼成了後現代,究竟能吸引多少人?

  中共三齣「音樂舞蹈史詩」,大多使用通俗易懂、簡單明瞭的音樂素材,加以改編重整,或有一些新創,但比例不大也不是很「深奧」。從歷史文獻看來,中共的「音樂舞蹈史詩」被批評最多的,大多還是新創節目,主要是「不符觀眾期待」,顯然觀眾預想看到的,不是主辦單位的陌生實驗、偉大「夢想」,而是熟悉的、簡單的、易懂的。本來嘛,大眾就是「烏合之眾」,你要他們看雲門舞集,他們只會想吃八方雲集。

肆、結語:再談文藝「塑化劑」

  最後,來談一談文藝「塑化劑」。所謂「塑化劑」,影響最大的莫過於大陸的奶粉及臺灣的果汁事件,反映出我們生活不但充斥「塑膠」材質,連吸進身體內的都是「塑料」。但生理上受傷也就罷了,現在的心理也被塑膠物質慢慢填充。

  例如《復興之路》,我批評最兇的就是音樂預錄、歌手假唱,使用大量電子合成音效,明顯質感不如《東方紅》及《中國革命之歌》。至於《夢想家》呢?聽了幾個片段,就知道裡面音樂明顯是用Midi合成的,耗資那麼大,卻沒有幾件「真實的樂器發出的聲音」(後來看了一些照片,似乎有用到現場樂隊,但以電子樂器及電腦MIDI設備為主),難道就那麼沒誠意嗎?沒誠意的還有國防部,在一臺國慶軍民聯歡晚會上,合唱是真的,但伴奏極為「塑化」,全是Midi合成(只有尾段《國旗歌》好一點),究竟這樣的展現方式能表達出什麼「真摯情感」嗎?

  現代社會緊張忙碌,卻打消了許多珍貴的「藝術」,轉被科技技術取代,是相當可惜的。北京奧運有對嘴、世博開幕有對嘴、《復興之路》也假唱,但到了臺灣,唱是真的(雖然唱得不好),但整體的音色旋律也是缺乏質感的。這背後當然有很多問題,例如大多受眾聽慣了這種調調的音樂,還能去欣賞管弦音樂嗎?聽慣了芭樂歌,怎麼能理解美聲歌曲呢?這當中並沒有高低優劣的問題,但想一想如果由政府組織的藝術製品,只能做到與一般發片歌手無異,那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呢?

  這就像《復興之路》,雖然加了一點新元素試圖拉攏年輕人(即使不成功),但主要的基調還是管弦樂與合唱的,這也是政治文藝的一項特質,必然有「高貴化」的取向。在我看來,這只是突顯一種特色、風格,即便存在「自我優越」的心理,也不失為保留國家權威的方法之一。(更何況,為何遇到「國家權威」就要打爛砸碎呢?又如果國家是有機的,保護自己的權威又有何不對?只要它不造成災難,適當的權威是可以允許的,歐美各國亦是如此作風。)

  總而言之,《夢想家》在我看來的確是失敗的產物,與文建會之前搞的「主題曲專輯」一樣,都是瞎扯淡。一來搞不清楚「政治文藝」的本質與功能;二來並未解決臺灣民眾對於自我、國族認同的障礙;其三演出形式不明、流於庸俗無趣;其四演出質感相當低落,顯然是滲入不少文藝「塑化劑」,使得藝術之美大幅滑落。這樣的東西,也難怪有人要批評、叫罵了。

  (註:我曾經把文建會類似的作為,分享給大陸某單位的幹部,他說了一句話挺中肯,就是「馬英九的人好心辦不了好事」。)

查太元

1 則留言

  1. 「或者現在有將近一半的人,相信的政治神話是二二八、美麗島等誇大的事情,這導致了臺灣人民自我認同、國族認同的扭曲。」
    先不說你這段在講什麼鬼
    「姑且不論戶外演出本來就容易淪於「野臺戲」之感,更重要的是你怎麼能奢求在戶外廣場空間營造出完善的儀式感受呢?」
    先唸唸劇場史,多唸點書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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