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手錶廠「89.6平息暴亂紀念錶」

↑「89.6平息暴亂紀念錶」全影。

【先說個故事】

　　在介紹這款特殊的手錶前，請容許我先就那鮮為人知的歷史背景，說一段小故事……

　　文革結束後，百廢待興，首當要務是啟迪民智、恢復教育。不可否認的，一九八零年代在第一次改革開放浪潮中，人民生活水準大幅改善，經濟情況相當活絡，更重要的是，中國成為世界一員，各種思潮交流通暢，那時的空氣格外自由。

　　而此時在北京某胡同的一位小孩陸某（以下簡稱「小陸」），卻引發一場風波。

　　大概在一九八零年代末期的春夏之交，小陸正上小學二年級，那時校園裡的老師正教授千年以來的常用知識：九九乘法。學校的老師很盡責，一板一眼地、規規矩矩地要把九九乘法教透，讓孩子們學會，以後才有競爭力。

　　那時剛好教到「八」的乘法。八一得八、八二十六、八三二十四……八七五十六、八八六十四……

　　小陸打斷了老師，舉手大聲說道：「老師！不對！八九才是六十四！」

　　老師驚訝，問：「怎麼可能八九六四？八八才是六四！」

　　小陸反駁：「現在都說要獨立思考、創新想法，不能再被過去的框框條條束縛住了！所以，八九六四！」

　　老師臉都紅了，怒聲道：「你閉嘴！我現在教的才是『真理』！」

　　小陸說：「我不相信你的『真理』！那都是騙人的！這世界上一定有更正確的『真理』！」

　　老師不理小陸，隨他鬧。於是小陸不吃午餐、絕食抗議，並成天到校園操場宣揚「八乘九得六十四」的觀念。本來學校沒什麼理會，想說小孩嘛，過兩天也就沒事兒了，於是不多作處理。

　　可是有一天其它學校的校長、主管，準備到小陸就讀的小學參訪，這時小陸學校的師長們就尷尬了，要是讓其它學校的老師們看到自己學校有這麼個難管的孩子，多丟臉呢？但沒辦法，該來的還是要來，就在外校師長們踏進小陸就讀的小學的大門時，小陸衝到眾師長面前高喊「八九得六四！八九得六四！」眾人驚訝，怎麼這小鬼那麼像紅衛兵啊？敢對著師長造反啊？這是文革復辟嗎？於是，小陸的班導師狗急跳牆下，狠狠甩了小陸一巴掌，頓時小陸才閉嘴。

　　小陸很難過，認為沒有人懂他的想法，於是只好透過管道，去了美式學校接受不同的教育，並繼續在那種獨特教育環境下，繼續宣揚「八乘九得六十四」的觀念。但小陸原本居住的胡同街坊，尤其是居委會、街道辦及原本小陸就讀的學校，對此事議論紛紛，認為小陸放肆的行徑，太不可思議。

　　「小陸在學校放肆」，這件事情就被後人稱為：「陸肆事件」。

【關於這款紀念錶】

　　有點歷史常識的人都知道，以上故事是本人瞎掰的。接下來，進入正史，請勿把上下文串在一起讀。

　　就在「陸肆事件」後，有關單位為了「獎勵」軍方「有功人員」，特意向北京手錶廠臨時訂製了一批手錶，作為餽贈紀念之用。至於製作數量並不大清楚，聽一些錶友說，可能是十萬隻，總之不少。也在網路上看到許多玩家說，早年很容易買到這款「紀念錶」，為什麼呢？雖然大陸自一九五零年代起就能生產手錶，但一直以來都是奢侈品，一位上海市民大概要花一、二個月的薪水，才有可能買一塊現在看來極為廉價的上海牌機械錶。況且到一九八零年代，大陸的經濟才允許人民擁有貨幣、自由交易，故一直到一九九零年代，手錶一直是各機構送禮紀念的甚佳選擇，既實用又顯得有檔次，而且公家訂購又比較划算（花的也不是自己錢），我手上就有一塊一九九二年成都軍區的鐵路代表處紀念錶。然而，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戴手錶的，加上在當時經濟正在起步的年代，許多人寧可把手錶變現，換點實用物品來得有價值，故大量的「紀念錶」流入市面，這也是為何這款特殊意義的「紀念錶」，至今仍能買到。

↑「89.6平息暴亂紀念錶」正面特寫。

　　這款錶其實在外觀上沒有特別出色，白色外圍配著金色錶盤，三、六、九、十二點方向有仿鑽的針點，其餘為黑點，指針為金針，秒針有國錶普遍流行的小紅點，錶盤下方繪有頭戴綠色鋼盔的軍人頭像，下方並有寫「89.6平息暴亂紀念」。要不是此錶內涵的歷史意義重大，這款錶在用料上是很普通的，機芯也沒特別出眾，故現在的價格多為「文化附加值」之炒作。一副品相好且完整的「紀念錶」並是原廠錶帶，若配有原本的紅盒及獎章（有的是「平息暴亂紀念章」，也有的多了塊「首都衛士章」），可賣到人民幣2600元，即便沒有獎章，只有完整的錶與盒，也有人民幣1500元的價碼。eBay曾經傳出有名移居加拿大的解放軍軍官，當時參與「平息暴亂」故領有此隻手錶，因為「良心不安」於是義賣此錶，聲稱將所得要捐給人權團體，故開價「8964.18」美金（當時是「陸肆事件」十八週年）。

　　而我所擁有的這隻「紀念錶」，由於錶帶、把頭不是原廠，加上錶面有些磨損，品相不甚完美，故入手價格就低了許多，花費人民幣320元買到。由於我是和賣家私下溝通，約定以320元交易，故在付款取貨之後，又跟著在拍賣頁面上與其它不知內情的錶友們「出價競標」，最終落在人民幣470元收盤，於是我親眼見證著這隻錶價格成長四成。

　　然在網路上蒐尋「89.6平息暴亂紀念錶」，會發現一個有趣的事情！前述1500、2600元的好品相「紀念錶」，其天安門城樓徽下方的「BEIJING」字樣，是黑色的。其實，北京手錶廠的產品，大多都是這樣的設計，即紅色的天安門城樓徽、黑色的「BEIJING」字樣，例如我所擁有的一塊金針金盤北京錶：

↑一塊普通的北京錶。

那麼，雖然我所擁有的「紀念錶」錶盤有些模糊，但仍看得出來不論是天安門城樓徽、還是「BEIJING」字樣，均是紅色的。這是為什麼呢？於是我有了一個推測……

　　「肏！出了這件事，你工廠還做出『黑北京』的手錶，他媽的！究竟還想不想活了！？」

　　這大概是驗收第一批「紀念錶」官員心裡的OS吧！文革期間，就有許多「政治問題」上線上綱的現象，例如報紙的第一版「毛主席」三個字，若翻過去第二版正好透到「劉少奇」三個字，就會被視為「污蔑偉大領袖」。同理，「春夏之交的政治風波」之後，把「BEIJING」字樣塗成黑色，這是多大的凶兆呢？這是不是在暗諷北京城烏雲遮頂呢？這是不是在替「暴亂反革命份子」喊冤呢？於是，就有了紅色字樣「BEIJING」的產品了。中國自古有「避諱學」，即便兩岸分治，也皆一樣，這是幾千年來的陳規陋習，是怎麼改也改不了的。

↑「89.6平息暴亂紀念錶」側面特寫。

↑「89.6平息暴亂紀念錶」後蓋特寫。

　　這款「紀念錶」的後蓋也比較特別。一般的北京錶，只會印有日晷的圖樣，而這款「紀念錶」，上寫有「中國共產黨北京市委員會．北京市人民政府贈」，下方是六顆五角星並有「北京」字樣，既寫出贈送單位，也標示手錶產地。至於為何是「六顆星」而不是「五星」，沒有考證，但可能是六顆才能對稱排列吧！畢竟也不是什麼事情都要有所政治聯想。

　　網路上有些錶友稱，這款錶可能有仿造，或錶廠私造流出品，但我覺得造假的可能不大。試想：這種錶又不是什麼高端產品，只是軍方臨時起意的小禮品，數量又多，有什麼必要造假呢？而若說私造流出，則有可能是當時軍方預估數量不準確，使得廠方多造許多存貨，而後以「處理」的方式流出，這倒有點可能。

【然後呢？】

　　其實這類歷史事件，都是一筆爛賬。但是在傳媒當道、訊息爆炸的年代，有誰願意去問問小陸為何要放肆呢？大家都是不斷的簡化、簡化、再簡化，於是用「學生爭民主、軍人殘酷大屠殺」幾句話，作為對複雜歷史的極粗糙印象。再說，真要平反了、道歉呢？臺灣的人請想想「二二八」，這段同樣複雜但被眾人簡化的歷史，政府道過多少歉了？官民多方出過多少書了？各縣市也都有紀念碑，大家都不忌諱了，可是這事兒了結了嗎？每到選舉，總是被炒作、訴諸悲情，做為政治競爭的低級籌碼。

　　這款「紀念錶」，在網路上被一些人稱之為「流動的紀念碑」或「沾滿血腥的錶」，其實在我看來，有點言過其實。從哲學上而言，「錶」本身是無罪的，有錯的是「人」，而這當中的「人」不特指一方，畢竟一個巴掌拍不響，總是在總總的陰錯陽差、巧合時空下，發生了這麼一件必然的事。有些事情，沒必要也不可能去講個對錯，若硬要講破，則只會給眾生不必要的後遺症，就像李世民殺了兄弟、朱棣殺了兄弟，這些事兒到底是對是錯呢？我們實在沒資格把生活中遇到的挫折，以及對現實的厭惡，怪罪那些宏大的、遙遠的、無法評說的歷史事件中。

　　只不過，有些歷史事件距今未遠，人們總是留有一些片段印象，加上政治現實確確切切地有許多不足之處，故在「衝破威權」的刺激快感下，還是許多人願意在這事情上多花口舌。都說了此岸政權已正視的「二二八」吵（炒）到現在，何況是彼岸官方尚未正面看待的「陸肆」呢？不過，也沒關係，現在北京中南海裡有一群人正在苦惱，要怎麼在今年（2013）推出「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六十四週年」的視覺意象LOGO呢？依照以前在天安門城樓圖騰旁寫個數字的慣例，總是有點尷尬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