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本文刊登於《東方早報》2015年3月31日「上海經濟評論」,刊登標題為〈臺灣的文科博士畢業後能做什麼〉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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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多人見我讀中文系,都好奇問:「中文系畢業能做什麼?當老師嗎?」我經常笑笑應和兩聲,教職確是中文系畢業生主要出路之一。還有些人見我讀到中文系博士班,更會好奇問:「博士畢業能幹什麼?進大學當老師嗎?」我只能轉回「呵呵」苦笑!理論上博士畢業應該是投入高等教育教學或研究,但這道門卻越來越窄了,幾乎縮成一道快透不進光的縫。
大陸、臺灣的高等教育,有著很顯著的資源分配差異。這次到復旦作交換學生,許多本科生學弟妹最不適應的,就是一些熱門課目經常搶不到位置,明明已經選上課,但有許多旁聽人員,總能早早(或前一天晚上)以各種物品佔位,企圖能搶到最好的聽課座兒。臺灣的大學課堂哪有這樣風景呢?我在臺期間,曾接待大陸各地名校的訪問學人,他們倒是異口同聲的認為:臺灣高等教育的普及,有助於提升人民素質,使大家都能接受到相似的文化知識傳承。
這實在說不準誰對誰錯了。截至2014年7月,大陸教育部認定有2246所普通高等學校,以約13.7億人口算來,那麼大致是每61萬人,設有一所高校。目前臺灣的公私立大學,包含技術、藝術、軍警宗教院校有159所,以約2千4百萬人口計,約每15萬人就有一所高校。這種估算當然不準確,未考慮到學校規模、學科專業數量及招生名額等細節,可是每設一座高校,該有的基礎成本必不可少,無論是公立還是民營,仍需要社會資源的「扶持」。
還有一種令人不安的因子,那就是臺灣人口逐漸「少子化」。早年家庭計畫,政府號召「一個不嫌少、兩個恰恰好」,四人家庭常而易見。但隨著社會變遷、經濟轉化,有些夫妻甚至覺得生一個都嫌多,於是人口老化、新增人口趨緩,除影響產業結構與經濟情勢以外,更直接威脅臺灣各級學校的生存。
二十年前我讀小學時,普通公營小學一個班大概有40至50人,而今則是30人左右。臺中市有一所知名初中,以高升學率著稱,曾幾何時還必須使用違章建築才能容納所有學生,近日卻也有教師私下向我表示,招生情況不如以往。十年前我考大學時,一整屆的考生將近30萬人,而現在呢?2015年2月臺灣舉辦的「大學學科能力測驗」,報考人數為14萬6035人。就這兩個數字差額,就足以讓好幾間大學的校長冷汗直流、睡不好覺。而大學即將面臨的第一波高峰危機,就會在2016年發生,為何?因為那是肖虎的學生即將上大學的日子。依照臺灣人生育的「習慣」,虎年的新生兒數量是所有生肖中最低的,這或許正是壓垮某些招生情況岌岌可危的高等院校,那最後一根稻草。
問題來了:學生那麼少、學校那麼多,怎麼辦呢?若算上「個人申請」、「繁星推薦」及「指考分發」三種升學途徑,把招生名額與考生數量相應計算,理論上臺灣高中畢業生升大學的錄取率,超過百分之百,這也是為何以前曾經出現過「七分上大學」的奇聞。後來政府試圖開放大陸學生來臺就讀大學,可是政策扭捏、限制頗多,又憑良心說:能去歐美名校,何必到臺灣私大呢?於是這種開源之道,無法根本解決臺灣高等教育面臨的危機。
不能開源,只好節流了,於是臺灣社會出現一個詞:「大學退場」。現任臺灣教育事務部門主管吳思華先生,喊出「五年後讓六十所大學停招」,並認為臺灣的大專院校數量在一百所為宜。但過去幾年喊出「大學退場」一詞以來,也只有位於屏東縣的兩間私立學院歇業大吉,因為他們屬於實在撐不下去的一群,關門之時,兩校各僅餘約六百名學生,許多科系只剩老師而無聽課之人。
有些公立大學,其實只是其公立背景響亮,辦學質量普通甚至不怎麼樣,但其響亮的背景似乎成了免死金牌,很難撼動,目前臺灣當局有意透過「併校」整合公立院校,但其中牽涉品牌、資源等問題,參與合併的院校算盤打盡,在不能爭取最大利益前,誰也不敢輕舉妄動,使得併校進展緩慢,成功者屈指可數。私立大學問題更多了!因現行法律規定,私立院校解散後,土地必須歸公,這便使得多數私校董事會,不願輕易將還能收取幾個學費的資產,就此毀滅,好死不如賴活、茍延殘喘,只有如前述的兩間屏東學院,實在撐不下去,摸摸鼻子退場。
難道公部門沒有機制規範高等院校嗎?有的。依規定,每五年要辦理一次「大學系所評鑑」,以此檢視各系、研究所辦學績效。不過這樣的評鑑,大多成了命題作文,上面要什麼、各系所就能生出什麼,不但使臺灣各學校、系所越來越無個性,千篇一率,更不能有效鑒別實際情況。評鑑委員大多為同領域教授擔任,曾經出現過因委員私人恩怨給受評系所低分,但更多的是因人情、面子,評下「通過」而皆大歡喜。如果不幸被評為「待觀察」,隔年馬上再評一次,而被評為「不通過」者少之又少。一次不通過,受減招處份,然兩次則必須停招,實際因評鑑而停招者,尚未出現。
現在,臺灣有關部門又劃出大學退場原則:一市(或縣)超過兩所公立院校、且學生數低於一萬人之學校,將納入退場觀察目標。但這種一刀切又踢到鐵板了:總不能藝術學院的人數,要跟綜合大學相提並論吧!於是臺灣又是紛紛擾擾,始終對於高等教育的未來摸不清頭緒。更可怕的,是學生少了、學校退了,那老師呢?一批失業的老師即將出現。
現在的臺灣博士,多的是找不到專任教職,只能到處兼約合人民幣115元束脩的鐘點課程,在各校間流浪穿梭,有慘烈者月收入僅剩約人民幣1600元。博士畢業有幸找到專任者,從助理教授做起,受「六年條款」約束,即六年內未升等為副教授,必須走人,而這段升等,必須教學、行政、研究、服務四位一體,成為萬能人才,受盡來自公部門、校方、學生及社會的諸多摧殘,才能站在旁人看似威風的高等教育事業行列中。
所以,我未來博士畢業能做什麼?
「呵呵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