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演出資訊】
演出節目:余隆與SSO的協奏曲(二)
指 揮:余隆
表演團體:上海交響樂團
表演人員:唐俊喬(竹笛獨奏)、李仲欣(鋼琴獨奏)
本文依據:公元2015年12月12日下午20時於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
【主文】
選擇聆賞這場標題簡單的音樂會,最初目的僅是為了在短暫的申城行多看一些演出,加上曲目中選擇郭文景第二竹笛協奏曲《野火》、及陳其鋼《亂彈》等中國作品,便饒有興緻地向官網訂票,邀滬上朋友同行。卻正是這場由余隆執棒、上海交響樂團詮釋的音樂會,讓我這趟冬季上海之旅首日夜晚,留下深刻且美好的印象。
開篇的郭文景第二竹笛協奏曲《野火》,不留懸念、毫無疑問地將音樂廳氣氛燒得沸騰,三樂章傳統形式的協奏曲,蘊藏的精神與力量卻無比前衛進步。竹笛作為亟有中國特色的傳統樂器,其音色脆亮而不刺耳、悠揚而不疲軟,與交響樂團搭配起來,能散發出使人熟悉的高雅氣質,臺灣觀眾熟悉的馬水龍《梆笛協奏曲》或許就是此類嘗試之濫觴。
誠如作曲者自述,這部作品以「野火」為喻,冀望不容幻想地將任何邪惡掃除乾淨,這樣的理想,通過作品中大量的厲音、吐舌、上行音階……一一實踐。具象的笛聲與來自四面八方的抽象交響,弦樂簡潔激情地擦出金屬般地音響,情境正如早年萬西涯詞作所云:「是野火吧!在頻燒!」第三樂章的活潑快板,幾個音程跳躍重複再無窮發展,聽覺上很是刺激並讓人大呼過癮。當然,這樣精彩華麗的竹笛演奏,全有賴郭文景夫人、著名竹笛演奏家唐俊喬女士,她的氣場與臺風,確實助長燄勢,燎原狂燃。
幾年前,王西麟先生批判第五代作曲家們只顧「風花雪月」,引來一陣爭論,郭君當時便回文稱怎麼能以「不寫什麼主題」為批判點呢?但這部由「富士康連續跳樓事件」引發而來的《野火》,也為作曲家本人燒出一條更穩健、完整的創作道路。
兩部中國作品之間,夾帶兩段頗有意思的節目。其一,是由十二歲少年鋼琴家李仲欣,與樂團演出的莫扎特《d小調第二十號鋼琴協奏曲》,無不吸引全場觀眾的張眼注目!小小的李仲欣,範兒十足,穿著正裝、梳了油頭,一踏進場中引起很多人發出驚歎聲,至少我與友人齊呼「真是太萌了」!萌歸萌,李仲欣的演奏還是很值得嘉獎的,雖然礙於身型所致、力道並不太足,但觸鍵流暢、音色純正,且幾無錯音,小小年紀能這樣演完全部協奏曲,除了想向他獻花致敬,還真是想獻上自己的膝蓋。
雖然余隆與上交並沒有特別照顧小孩而把音量放輕一點,致使鋼琴顯得有些弱勢,但在全曲奏畢、眾人鼓掌之後,余隆特別教導小仲欣來回返場致意。見小仲欣奔回後臺時,快步撲向家人懷抱,但再次往回走、踏過門線時,一派小大人的樣子,那是挺純真可愛的。最後,他返場獻上蕭邦《降D大調圓舞曲》(又稱《小狗圓舞曲》),再次融化了在場觀眾的心。
中場休息之後,節目再次進入力道與速度的競技。普羅高菲夫《三橘之愛》組曲,再次展示樂團的爆發力,其中幾個戲劇張力較高的樂章,上交表現得穩定可靠,銅管高亢但較以往收斂,更能被雙耳接受。〈王子與公主〉一章浪漫抒情,稍稍緩解始終緊繃的情緒,也表現出樂團柔美細緻的面貌,另筆者留意到余隆給出的提示更加完善,詮釋功力有所提昇。
全場音樂會的壓軸高潮、「亂」翻全場,也是筆者最想借題發揮的,就是由上交本樂季駐團作曲家陳其鋼,四月應香港管弦樂團委託所作的管弦樂變奏曲《亂彈》。
《亂彈》實則亂中有序:前奏由弱聲開始的木魚敲奏(可惜被無情的手機鈴聲破壞),作為藥引,勾出各聲部萌生,進而轉強交雜,形成一股強大氣場,木琴與鐘琴時不時出現戲曲風格旋律,就像是在這氣場中拋灑出光鮮耀眼的彩色射線,到樂曲中後段,可感覺整體情緒無限增生,試圖填滿當下時空的每一處空隙,並由大鼓強力敲擊夯實……最後,戲曲感十足的尾奏,既為作品畫下句點,也把在場觀眾拉回現實。
據作者自述,《亂彈》是陳君走出喪子之痛、返回創作的心血,運用傳統戲曲元素作成豐富生機活力之章。但打從一開始的木魚聲響起,我便想到在閩南、臺灣一帶,民間道教流行一種「觀落陰」儀式,或許與《亂彈》有著神祕的巧合。人們為了一解與亡者分離之相思悲慟,進入道觀,由道士在眼上紮上紅布、置好紙符,接著就是透過陣陣木魚聲,把陽世魂魄引入陰曹地府中,盼能見到思念之人,或瞭解自己的前世今生,是為「觀落陰」。如此儀式,並不保證每次成功,「看」到的景像也可能無關景要,有無間地獄、亦或許是遼闊花海,全憑緣份。最終在道士的喃喃咒語及鐃鈸暗示下,於時限內把觀落陰者「帶」回陽間,功德圓滿。
《亂彈》正是進行這樣的一場奇妙旅程!開頭的「指引」之後,作曲家便告訴我們:他看到的是生命力的旺盛、是積極、是歡樂……我很難忘記那曲子中,管弦音色的彩度究竟有多麼豔麗。尾部大鑼狂鳴、回歸平凡,「儀式」終了,有理由相信陳其鋼以這樣的方式,自我療癒、走出陰䨪,難怪作品感動人心。
散場時,見另一友人也在,上前寒喧幾句,他說了幾句對《亂彈》的感想又不禁掉淚。這就是音樂的力量吧!我們好幾百人,都跟著作曲家及作品,走了這麼一遭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