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馬臺的桃樹

  僥倖地獲得學校恩准的春假,一個人偷溜到仰慕許久的神州大陸。在北京,春天的氣息卻有著寶島冬季的溫度。首度前來,卻不覺陌生,北方大娘的親切問候,二爺的吆喝叫賣,濃郁的豆漿米粥,讓我感到無比的溫暖。

  晃了幾天,決心前往長城一走。以往在歷史課本、地理教材上總是讚頌長城的偉大、壯觀,怎麼說也得親赴一趟,實際體驗。經過多年的修復、整建,好幾段長城已經不是原貌,而是平坦、好走的「複刻版」建物;心想,難得才來一趟北京,怎能只是看一眼商業旅遊景點了事?下了決定,前往最北、最偏遠、最沒人去的──「司馬臺長城」。

  換了兩次車,但車上只有我一位中國人,其他是美籍、英籍、德籍、法籍,以及有著黃色臉孔的華裔外籍夫婦。好孤單呀!車內充滿著我所聽不懂的外語,嘻嘻哈哈的狂笑聲,以及零嘴祭祀五臟廟的巨大響聲。這是去看長城嗎?彷彿也是懷著進入遊樂區的心態,只是將地點換成較為冷僻的無人山區。

  一百二十公里的路程對當地人一點都不算遠,可我總覺得似乎走不到終點!巴士行駛了三個半小時,才挨著了風景區的入口招牌。穿過攤販、店家,前方剪票員親切地引導我,讓我搭上了小巧的纜車,懸於山林之上!

  原本,纜車站的機械聲吵得我精神緊張。但似乎只過了幾秒,整個空氣都凍住了!真的!全世界只剩下北方的風聲、麻雀的細語聲,或偶爾風吹動了我上方的纜繩發出的嘎嘎聲。這比搭乘飛機還真實!彷彿是真的飛在半空之際,享受著大自然所賜予的寧靜空間。好舒服呀!那麼簡陋的纜車我並不覺得危險,反而認為相當可愛,猶如「天人合一」般,飄浮著、移動著,沒有塵世間煩擾的雜務,而是專心且寧靜的注視眼前的一切。

  城樓離我越來越近,可卻發現長城位在那麼高的山稜線上!好幾次想半途而廢、打道回府,卻又只因花了那點門票錢感到非去不可!這種貪便宜的心態,卻使我避免走入了遺憾!

  高山的空氣是稀薄且乾冷的,階梯破損難行,只能依靠一旁的鐵鏈勉強爬行。好似登天一般,一拐一彎地走入接近垂直的梯道,才終於登上這座雄偉的司馬臺長城!甫登上時,並不特別興奮,這些磚石在課本上早已看過,似乎沒什麼稀奇;但是,凝視著這些經歷過戰火的城牆、垛口,彷彿它們在向我說故事,說一段峰火連天、戰馬嘶叫的壯烈故事!被打毀的一角,剖面似乎流著血;地面上的凹陷,似乎填滿著無名英靈。而在城樓內,即便外頭的太陽是多麼耀眼,裡邊依然是暗的,是陰涼的,不知是否有戰士正於此處休息、喘氣。

  探頭一瞧,瞭望山谷,感覺廣闊非常!我正站於高山之巔,稜線之上,看到的景緻已非凡間得見。但是,在這樣一個馬革裹屍的古戰場上,最吸引目光的卻不單是壯觀的長城,而是山腰上的幾株桃花樹。

  人說賞花,總是看一整片的花林,總覺得詩情畫意。不過,長城邊的桃花樹就只長了幾株,還是分散於各處,一點兒也沒有密集的熱鬧之感。由於北方緯度高,春天來的晚,大部份的植物還沒有盛開,山中也只有這些淡紅色、小巧的桃花增添彩度。真是恰到好處!司馬臺長城總沒有太多人來訪。獨立的桃樹、巍峨的長城、寧靜的氣氛,正好成了寂寞、孤單的點、線、面組合。

  我的目光好幾次都被這些桃花吸引住,也疑惑著:在這麼高冷的山上,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桃花呢?而又,為何只有幾株?

  這是偶然,還是巧合?

  戰士的心情也是寂寞的。此時的戰士,面對的不只是離家五千里的痛苦,更持接迎向生與死的關頭。現在如此進步的時代,司馬臺地區仍是荒涼的!那麼,三百年前的戰爭時代呢?我不敢想像!戰士們是怎麼集結於此,展開一場保衛國土的血戰?忍受著風沙、忍受著寒風,還要忍受著心裡的寂涼。

  時節、場景對了,不禁讓我想起一首臺灣早期的老歌──《桃花舞春風》。這首歌的旋律是快樂的,但即將出征的人一唱,似乎成了忍住淚水的偏方!多少期待、多少責任,寄予一個個渺小的靈魂!也許一刻,也許一秒,落於山谷,永不為人知!

  第十五、十六號城樓是人們所稱的「天梯」。幾年前,北京大學幾名學生在那兒出過事,官方就不讓進了。但遠遠也可瞧見,天梯旁亦有幾株顏色更加鮮豔的桃花!這使人有股直觀的聯想──或許是那些無名靈魂,依舊在此戍守待命,但卻化身成美麗的花兒,其花瓣是繁多而亮眼的!

  旅遊書不寫這種奇特的景像、導遊不說這麼吸引人的事物,卻在我無心瞎看之時,被我察覺到,整座長城似乎是活的!仔細聽,也許聽得見號角吹響,戰鼓齊鳴,當兩軍相接,兵臨城下,一方攻來一邊守,這種為生命而戰的場面不時在空氣中播放!

  好漂亮的桃花!我臨下山時又讚嘆了一聲。當桃花的影像與長城疊合時,我拿出相機猛按快門,多麼希望能夠永遠見到這麼獨一無二的景像!我知道帶不走長城,也不應破壞那令我嚮往的花朵滿足私欲,我只能透過鏡頭,試圖將這美麗的回憶存檔。

  一票外國遊客回返到集結地時,是踢著地上的碎石玩,或者啃食著一包包的零食。也有人杵著登山仗走了一大段路程,似乎想要表達「我征服了中國長城」!此時的我,仍是感到謙卑、渺小的!讀過小學國語課文,唱罷《長城謠》,再親自一訪這令中華民族驕傲的奇蹟,只覺得我只像一粒砂土,隨風飄落。

  長城,令我印象深刻,多年的戰火使這兒充滿著傳奇。而邊上的桃花,使我獲得不同的世界!雖然只有幾株顯得孤獨,但那被傳奇賦予的生命力,正是一種堅強的表徵!

查太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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