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言笑語的時光

  忽然想到,與胡淑賢老師離別已有十年多了。記得那時準備前往上海同濟大學交流,曾找過幾次老師,並且在我離臺前通了電話,談話中有日常寒喧問候、生活趣談,也有來自老師的囑咐叮嚀。看似平凡的交流,竟成為最後一次聆聽「胡言笑語」的記憶。

  到清水高中報到就讀時,雖然在陌生環境下感到一切新奇,但坦白說我並不大適應,剛開始過得挺痛苦。一年級時的歷史課程就是由胡老師負責執教,坦白說,她並不是教課最好的老師。因為平時上課前,她會讓學藝股長上臺取著教師用書,把「重點」唸讀一遍,再要求我們在課本上劃上紅線,如此一來,該「應付」過去的事兒也就過了。接著,老師有時天南地北的講,雖說也不是離題,但相較於其他課程明確清晰地講出哪裡是「考試點」,胡老師的歷史課總是比較「模糊」的。

  同學們或許興趣缺缺,但上課時有兩種情形會使同學目光再度集中,一是老師講解某些朝代的文化特色時,講到服裝形制如何如何,就隨手抄起粉筆,在黑板上把那個朝代的服飾特點畫出來,雖然是簡單幾筆,但極度傳神,同學們追問下,才知道老師有學習美術的經歷。

  另外一種情形,就是老師在近似閒聊的講課過程中,時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,然後說:「我姓胡,我說的話就是胡說,胡言!」接著,又是高亮清澈的「哈哈哈」散播於教室之中。

  與所有過去學過的課程一樣,我現在真的難以回想國文、數學、英文課上都學到了什麼。但是,曾被我們視作「水」的胡老師歷史課,卻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。但我猜測,這樣的印象不是來自於短暫的一學年學習期間,而是在於後續,我竟然與胡老師有了更多的交流,甚至在我高中畢業後,胡老師成為我較常拜訪的母校教師之一。

  記得是上高二時,我與幾位同學報名組隊參加「臺灣網界博覽會」,大概就是要針對一個議題,做一個網頁展示,有點像是學生科展一樣,只是改成了用電子畫面展示人文社會領域的內容。在思考作品題材時,腦子一瞬間閃過胡老師在上課時總愛說的「牛罵頭」文化,於是便不多想,拍板定案,並且特地找了胡老師欲請她指導,她也很爽快的答應了。另外,我還請了高榮利老師擔任技術方面的指導老師。

  比賽取得佳績,連校長都頗為重視,最後親自開車載我們到員林領獎。但這不重要,重要的是在漫長的比賽週期間,與胡老師的交流越來越多。胡老師從不留私,把所有資料提供出來,並且帶我們拜訪多位人士,提供奇妙有趣的點子。我們的作品,唯一遇到的技術問題就是如何把那麼龐大的素材展示出來!而這龐大素材的背後,靠的就是胡老師的慷慨、熱忱。

  而我與胡老師的互動未因比賽結束而終止,相反的,愈加緊密。有時去教會聽她講講聖經故事,有時到她寓所瞎聊閒扯。(同學葉為言總諷刺我是蹭吃蹭喝,但我認為他也是「共犯」。)或者,我們會在一個週末到華笙音樂城喝下午茶、聽音樂,看些資料。甚至,我還隨著胡老師到香港旅遊,到臺北聆聽音樂會,真讓我首次體會到,「亦師亦友」的真切內涵。

  大概是2006年,上海愛樂樂團來臺中惠蓀堂演出《梁祝》《黃河》及《卡門》等中外經典曲目,我與胡老師、葉為言一塊兒去聽。中場休息時,當時我開玩笑:「現在大陸對文藝宣傳那麼積極,或許牛罵頭音樂節有機會邀請他們來清水演一場!」當時老師興緻一來,若非被我們攔下,她已是拎起跨包,想衝去後臺尋找樂團主管洽詢。孰料,將近十年後,我攻讀碩士時期的學術研究經人介紹,上海愛樂樂團頗有重視,終於在2015年假上海東方藝術中心音樂廳舉辦了一場亟富學術意義的音樂會。回想起來,這段緣份也頗奇妙,不知後來我與上海愛樂合作的成功,是否與當年胡老師強烈的執念有關?

  以往,只要日常生活有什麼心得,或者是萌生什麼想法,都會打電話分享予胡老師,或者是特地搭乘海線狂車巨業到清水拜訪。在2015年的音樂會成功舉辦後,站在音樂廳外,突然腦中有個念頭,很想把結束未久的演出高潮分享給一個人,但那個人似乎在、又似乎不在了,想來想去,胡老師開心大笑的表情又浮現在腦海之中。後來拿到博士學位、找到工作,都有種想與胡老師分享消息的衝動,並且期待老師能回應幾句高亢語調的祝福,但終究無法如願。

  每逢七月二十二日,臉書跳出訊息,提醒我胡老師的生日,人工智能很貼心地問我要不要送上祝福?猶豫著,想不到什麼好的處理方法,一直拖到了翌日、第三日、第四日……拖了許久,一年又一年。時間這麼過著。

  想說些什麼,但不確定通過鍵盤敲敲打打,那位善於聽人傾訴,耐心十足的胡老師是否能接收得到。正如現在一般,我寫下的每一字每一句或多或少帶著些疑慮。但她似乎又在很近的位置,就像其實不用等我鍵入隻言片語,只要腦中迸出一些想法,她就能知悉一般。然後,「胡言」及伴隨而來的笑聲,又浮現出來。

  在諸般看似「嘻嘻哈哈」的表象中,胡老師帶給我們很多遠超過歷史教科書所欲灌輸的知識。她讓我見到了一位教徒的虔誠信仰、原則底線,以及謙卑為懷;也表現出什麼叫做開放包容、多元思考,還有價值盼斷。這些抽象且被許多人誤讀的辭彙,如不是胡老師言傳身教,或許我也隨波逐流,學著輿論公眾呼喊,卻難以掌握核心所指。

  終於有一天,我才明白,「胡言」不是「胡言」,意在言中,言猶未盡。

查太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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