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就讀初中時,聆聽到《黃河大合唱》與鋼琴協奏曲《黃河》的CD,才知道冼星海大名。而在探索《黃河》樂譜的過程中,則開啟了我的學術研究歷程,也重新拾起了對音樂的喜愛。在進行學術研究的過程中,不免需要翻閱大量文獻材料,因此早就拜讀過左先生對於冼星海在蘇聯的相關事跡考證論述,對認識冼氏生平有很大助益。
對於涉及冼星海的研究,這些年來,我目前主要做了兩件事:其一,整理校訂1941年冼星海莫斯科配器的交響合唱《黃河》,並在2015年由上海愛樂樂團首度演出。其二,入職九江學院後,我編著了《冼星海年譜》。這期間,我曾經因為原始樂譜出版的事被冼氏千金冼妮娜罵過(說我要竊取《黃河》所有權);2021年西北民族大學召開《黃河》研討會時,我也被嚴良堃千金嚴鏑罵過(說我不懂歷史,不尊重大陸音樂工作者,不應該浪費資源讓公辦樂團演奏原版《黃河》云云)。後來,也沒人請我去參加相關研討會了,甚至我一聽到「冼星海」或「黃河」幾字,彷彿出現了輕度的PTSD,心悸、煩燥。
因緣際會,通過微信認識遠在莫斯科的左貞觀先生,偶爾電話交談,我才知道他因涉足冼星海研究而被罵的資歷,比我早了太多!只因左先生最早披露了,冼星海在蘇聯期間,有一位俄籍妻子。
當然,最初讀到左先生相關的考證論述,我也是有些驚訝的。畢竟,對於一位著名的、偉大的人物,我們總會對他有著純粹的道德期盼。可是,冷靜一想,當年許多隨國民黨從大陸到臺灣的老兵,可能原本在大陸也有髮妻,但後來返家無望,只得在臺灣又與另外女子結婚,難道能說這些被迫離鄉背井的老兵道德低下嗎?這只是大時局下小人物的無奈吧。
在編著《冼星海年譜》時,我便留意到關於冼氏晚年的事跡資料較少,篇幅略顯單薄,只是暫無新事證出現,只得期待有朝一日再行補充。孰料,這個「有朝一日」很快便來到了!左貞觀先生近期在俄國出版的《冼星海在蘇聯》一書,很好地讓我們知道了冼星海在蘇聯的創作、生活、情感情況,鋪陳以冼星海為核心的中外音樂文化交流,甚至也推測了冼氏最終無法返回中國的原因。有些內容是第一次揭露,能對於冼星海晚年生平做出完整、清晰的描繪。
《冼星海在蘇聯》與現在國內琳瑯滿目的「小說式傳記」作品不同,書中既能呈現一段段冼氏事跡,親切易讀,卻又能處處見到真憑實據佐證,讓人知道書中所言皆其來有自。早些年,我還很有熱情地把各種冼星海傳記著作買來看看,後來覺得那些「敘事」簡直難以下咽,搞得後來我也不大願意再購買相關新出著作了。但是,《冼星海在蘇聯》一書,絕對是對於冼氏生平有興趣者,需要購買且必須閱讀的書籍。
觀察私下交往,左老師的談吐是溫柔、儒雅的;閱讀文字,左老師的筆墨是淡雅、客氣的。左老師也留意到1951年第9期《蘇聯音樂》的一篇文章,中國出版的《冼星海專輯》等文獻將譯者標示為「黃循」,實為冼氏俄籍妻子以「黃訓」之名撰文,在我看來,這是明顯有意避諱,不過左老師僅言「有些中文資料中被翻譯成……」相當冷靜。左老師也更加包容各家觀點,除非有些論調出現明顯事實錯誤,才以證據反駁更正。我想,自己還更需要學習左老師的治學方法與論述氣度。
若要說較為惋惜的,恐怕是書籍篇幅還不滿足於研究者的好奇心,有些問題似乎還有待未來深掘。在閱讀完《冼星海在蘇聯》後,我心中又萌生了一些疑問:
一、冼星海晚年創作風格似乎變化很大,是否有外在或內在因素?像《黃河》或兩部交響曲,總被認為說難以演出,但他在哈薩克斯坦為葉謝托夫歌曲譜寫的伴奏,卻又顯得相當「正常」,甚至與他自己寫的藝術歌曲風格不大一樣。
二、蘇聯音樂界對這位中國同行,到底抱有什麼態度或評價?從許多文獻上來看,像穆拉杰里、施涅爾松等人對冼氏的評價還是比較正面的,但他們肯定也接觸過被現今許多國人認為「很有缺陷」的冼星海樂隊作品,那麼他們的正面評價是發自真心或是客套?
三、俄羅斯音樂界後來是否還有關於冼星海的研究或論述?與最初有哪些改變呢?
當然,這些問題,也未必急需在《冼星海在蘇聯》一書中呈現,可以等待後續考查,進一步完善。畢竟,《冼星海在蘇聯》就像是一塊重要的拼圖,已經為我們標記出整幅冼星海生平圖像最關鍵的部位,其它細節,自然也會逐步浮現的,只是需要時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