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十一」假期,我與大多數的中國人一樣,背起行囊往另一個城市移動,待假期結束後再返回原居住城市。這麼一來一往,既帶動內需、又使人們有「放假休息」的錯覺,即便這樣移動多麼辛苦勞累,也是開開心心、快快樂樂的。我往哪兒去呢?先到溫州拜會幾位親戚,並在仙岩小鎮品味了風景區、打工者生態後,再前往著名旅遊景點、浙江省省會──杭州市。
杭州,最著名的莫過於是西湖景區了,都說上有天堂、下有蘇杭,杭州的美就是西湖的水,正巧預訂的旅館就在西湖景區不遠處,步行約三十分鐘即可到達。又此次在杭州待的時間不大長,就把旅遊目標鎖定在旅館所在的南宋御街(中山路),及西湖景區。一些在地同學說我參觀的景點「太主流」了,但沒法兒,頭一回去、又不是很熟悉,就如往常習慣一樣,還是先看看一座城市主流的部分吧。其餘細節,待來日有時間再品味。
↑從雷峰塔上眺望西湖景緻。
杭州發展旅遊觀光業,也是頗有一套。在街道馬路上,隨處可見一座座旅遊諮詢亭,裡頭兒有專人或志願者為遊客解答疑難雜症,還有不少紙質簡介可以索取,雖然地鐵尚在建造,但為旅遊打造的專線公交車相當地多,即使打車也不是太貴,甚至有(應該是)政府允許的旅遊專用出租麵包車可以使用。又若持有杭州的交通卡,也可以在市區內租借自行車騎乘,在綠意盎然的街道上,「慢行慢活」,亦是愜意。
但觀光產業的推動,絕對不是只要外地人來此住個一兩天就算數的。在酒店大堂或者各個旅遊集散中心,無處不在推廣各種一日遊、二日遊、三日遊或套裝行程,甚至也推出了許多「大型表演」,以吸引遊客的目光。即便是南宋御街的鼓樓,也推出了「南宋瓦肆《宋宮傾城》」這樣號稱「小席位大舞臺」的歌舞表演,一張票可以賣到60元人民幣!但當我知道在鼓樓下看到這樣的表演時,由於已經有被《印象西湖》「騷擾」過的陰影,實在再也提不起興趣前往一看。
↑西湖景區豎立的《印象西湖》廣告牌。
入住酒店時,早在大堂看到《印象西湖》的廣告,那時才喚醒腦中曾經受電視報導影響的記憶,想起來張藝謀的確在這著名的風景區搞過這樣的一個玩意兒。再細一看,這票價可不便宜啊!從人民幣260元起跳,最貴者有餐廳包廂10000元,這哪是表演藝術?根本是奢侈品嘛!服務員細心地解說著,說來西湖就是要看《印象西湖》,且能折扣20元,只要240元就能觀賞演出!
我壓根不相信,什麼「來西湖就是要看《印象西湖》」!如果說到大陸能看樣板戲或啥的,我還比較信服一點;這種因為扭曲的「文藝市場」造出來的東西,我始終認為不看是不會遺憾的。但人就是有種「賤性」,我上回觀看張藝謀搞出的「大型景觀歌劇《杜蘭朵公主》」而滿腹「杜蘭」後,還是很好奇張藝謀要怎麼如此漂亮的風景區發揮「印象優勢」?畢竟那可是他既《印象劉三姐》、《印象麗江》之後的第三部「印象」之作,而《印象西湖》也是海內外媒體大幅報導過的,「恐怕不會差吧」?況且,我也很想知道這樣的作品究竟是怎麼成形的。
↑《印象西湖》售票口,各位可參考各區票券原價。
但好奇心不會平白讓我有多餘的人民幣買這麼貴的門票。上網蒐尋之後,得知景區附近有商家販售打折票,於是在遊覽西湖之後,特意地到《印象西湖》演出區附近兜了圈,還真被我在售票口旁的小店碰上「賣票」的!經詢問,A區最中間的位置,最低價就是人民幣200元了(據說在淘寶網上買更便宜),那麼也算是較原價便宜了60元,不無小補,便心一橫預訂了票券。不過經由這種管道買票,是不能立即拿票的,而是先預付100元訂金,待晚上再「集合」入場。(具體原因後段再表。)
↑下午,工作人員正駕船安裝《印象西湖》燈具。
↑《印象西湖》道具。
由於晚上七點才集合,離我買完票還有五個多小時,便在岳王廟、西湖景區瞎繞。在西湖的岳湖景區裡,由於正是《印象西湖》的表演區域,所以周邊的一些空間均擺放了表演所需的道具,例如一堆很大的羽毛扇、一堆很怪異的鼓,基本都是「成堆」的,充份體現了張藝謀愛搞「數大便是美」的花招。又約莫下午三、四點開始,湖面搭起了表演平臺,一艘艘機動小船也拉著大型燈具進入表演區,逐一安裝調適,整個表演空間,似乎從無到有,乍一看還頗為神奇的。
↑《印象西湖》道具。
這種表演有幾個優點,是臺灣難以學習的,《印象西湖》的劇組,是杭州在地幾家文化機構及政府,合組的「公司」,而這個商號唯一生產的,就是《印象西湖》表演及其副產品,標準地文化產業,所以表演中所需要用到的一切東西,都是規格化、標準化的產物,而觀眾席、入口驗票閘門也特別定製,可隨意拆裝,那麼也使得這項藝術作品不再只是「手工藝」,而是「表演工業」產物。當然,究竟是手工藝好、還是工業產物好,就見仁見智了,只是像百老匯等音樂劇的演出,大多也是走「表演工業」的路線,既能掌控成本、製造營收,還能好像帶動些文化風氣,是最不低俗的商業手段。
↑《印象西湖》道具。
晚上七點前,有個小伙子打電話給我,要我到指定地點赴約。到時,人潮洶湧,好多人拿著手機喂來喂去,處處找人。後來我可明白了,我們所購買的票券為「團體票」,為了讓主辦單位留些顏面,也不要造成購票窗口的「不和諧情況」,所以我們這些私下的「臨時團員」,要到離入口處約一百公尺處的空地集結等待,只要人到齊了,負責接恰的票販子即從包裡拿出導遊小旗,讓我們「假裝是旅遊團」,進入會場。
有一對新加坡華僑夫婦,搞不大清楚狀況,直問我「這個表演真的好看嗎?」「這樣買票會不會有問題?」雖說華僑乃革命之母,但他們始終不知道革了命後的中國是怎麼發展的。這對華僑夫婦買票,一張要價人民幣210元,硬是貴了我的價格10元,且後來也發生一點小問題(主要是店家抄錯金額,但明顯不合理),但後來順利解決,確認人數無誤,小伙帶領大家進場,準備觀賞「張式風格大製作」。又從此處可知道,《印象西湖》的票價根本沒個準,今天貴十元、明天便宜十元,像青菜蘿蔔喊價一樣,因為是每天演出,要是有空座的話,豈不是陪本了嗎?
↑這些都是附近店家買賣「團體票」接頭人。原理是附近店家向《印象西湖》公司購買大量團體票,先化整為零向遊客兜售,再化零為整臨時「組團」進場觀賞。
↑《印象西湖》入口。
↑好不容易盼到的票券。
↑現場搭起的驗票閘機。
先簡單介紹一下演出資訊:導演為張藝謀、王潮歌、樊躍,號稱「鐵三角」;作曲為日本著名大師喜多郎;女聲獨唱錄製為張靚穎。全劇共分五幕,分別為「相見」、「相愛」、「離別」、「追憶」、「印象」,具體演些什麼我就不多說了,網路上可以找到一些簡介,也得為主辦單位保留一些「家底」,請有興趣又有能力的人,到現場看看無妨。
↑表演區試燈。
因為有了觀看《杜蘭朵》的經驗,又歷經北京奧運等大型活動的媒體報導,對於張藝謀主導的表演,早就打心裡了「預防針」,加上下午時能看到燈光、場景的安裝,對於表演的呈現手法,略能猜想一二。果然,表演自始至終,主要就是靠幾臺巨大的投射燈幫西湖景區妝點色彩,使晚上黑矇矇一片的西湖,有了各種各樣入戲的光影。又因為在水面上演出,波光漣漪,互向映暉,比起之前在棒球場的怪異情景,當然好太多了。從這個觀點看,能瞧見不一樣的西湖景緻,那種壯觀、驚豔,確實是能表達出來的。
↑觀眾席樣貌。
但是,對於《印象西湖》的好話,大概就這麼短短一段。雖然這種「印象」從而未有,震撼與感動確實發生,但說實話,整場演出看下來,我的印象並不大好。
首先是觀眾。本來還慶幸位置不錯,能覽遍全景,想不到後頭來了一幫大老粗,帶著一堆瓜子、包裝食品進場,一坐下就開始嗑瓜子,還直接大吐瓜子殼,似乎比誰吐得遠!更別提抽菸、喧嘩等事了,簡直就像搭乘火車硬座一樣。且還有不少幼童入場,我不諱言地想說,這些小朋友看表演,懂個屁啊!他們能知道西湖上發生哪些愛情故事嗎?他們要怎麼想像西湖在傳統中國文學中的意義呢?那幫小孩的父母也多是只管花錢的沒文化人,小孩吵鬧提問就算了,這些父母不但不管教,還回答一些鬼扯的說法,悲劇啊!
又主辦單位為了讓上座率提高,在演出開始後還賣票、放人進來,所以演出開始五分鐘,我是不能好好觀賞表演的,而《印象西湖》的演出時間約為一小時,若以我購得票價200元人民幣算來,我明顯地浪費約17元人民幣,「欣賞一幫觀眾大聲入座」。
這不禁讓我想到,「表演藝術」的高雅化,主要是因為有「劇場空間」,它塑造了一種儀式性、神聖性的氛圍。人們上劇場,會主動地整理衣冠,保持秩序。但張藝謀主導的各種表演,都是打破劇場空間的,可能在鳥巢體育場、故宮太和殿前、臺中州際棒球場或西湖畔,這種大而空曠的場地根本無法形成觀賞演出的最佳場域,了不起只能辦個很High的搖滾演唱會,反正都沒秩序!至於要說劇組們想要表達多深奧的藝術細節,在我看來全是白費力氣。
↑《印象西湖》演出情況。
↑《印象西湖》演出情況。
↑《印象西湖》演出情況。
↑《印象西湖》演出情況。
↑《印象西湖》演出情況。
↑《印象西湖》演出情況。
那麼表演本身呢?我覺得《印象西湖》的幾個手法還行,例如用了魚、鳥、水等符號意象,以及紅色、白色的強烈隱喻,是較為成功的。比較令我深刻的,是男女主角二人,男書生始終是白衣亮相,女角則是紅、白交替,但只要是男主角迷戀女主角時,女主角都是紅色的,表達出女主角的「誘惑、危險、慾望」等情感。而男主角的素色,除了「專情、純真」,我還覺得是「無知」。(事實上,《印象西湖》用了一點《白蛇傳》的元素,而許仙確實是一個很無知的男人。)
又演員在水面上舞蹈,不但難度高而且危險,從視覺的層面看來,似乎不大能苛求了。但是有幾幕看來,還是頗西化的,不那麼「傳統」。例如男女主角離別時,女人傷心地往前走、男人從後追趕上大力緊緊地抱住,這十足像是歐美電影會有的情節。而這樣的安排,又與全篇表演的傳統把式、步伐相衝突,如果真要以個什麼理論來形容,恐怕就是「後現代拼貼」吧。
↑《印象西湖》演出情況。
↑《印象西湖》演出情況。
↑《印象西湖》演出情況。
全劇音樂雖然是喜多郎創作,但我覺得配樂滿不值的。除了一首主題曲由張靚穎演唱、頗有生氣外,其他配樂聽起來都像是MIDI作品,充滿著塑膠味與速成感,雖說民族風格不一定要用民族樂器表達,但用「真實的樂器演奏錄製」,我想是最基本的。難道各位希望花了國家大劇院的錢、期待看大劇院檔次的表演,卻只能聽到卡啦OK的音質嗎?再者說,《印象西湖》已經成為定目劇,天天上演,即便不能找一幫樂隊演出,但由一個專業樂團錄製配樂,應該不屬於難事。倘若是MIDI合成,那實在太重視覺、輕忽聽覺了,即便大多數觀眾沒有這麼敏銳的聽覺感受,但主辦單位應該多表現誠意才是。
再者說,雖然廣告語打著此劇配樂入圍某獎項的「NEW AGE」音樂類大獎,但在我聽起來都是滿俗氣的寫法,只要是好一點的編曲人,都可以完成這項工作。而且為什麼《印象西湖》要用「NEW AGE」風格呢?不能用民族或搖滾風格嗎?不能用浪漫主義嗎?該不會就衝著作曲家名氣大,搞出一項東西了事吧!至少,在聽覺上,感受不到關於「西湖」的意境。(表現「西湖」,不一定要用民族音樂或民族樂器,使用任何風格或任何樂器都有可能,但是在《印象西湖》裡,喜多郎的配樂似乎只能做為「搭配」,不能很有效地從聽覺上幫助觀眾找到「西湖的印象」。)
↑《印象西湖》演出情況。
↑觀眾準備離場。
↑毫無秩序的廣場藝術式離場。
表演只有一個小時,我覺得有點短,十足地對不起我花費人民幣200元購得的票券,但現場有一幫附庸風雅、看熱鬧的群眾,不斷問「演完了沒」,還經常幫表演下End Cue點,讓我十足光火,要「炫富」也不是這樣的吧!也如同《杜蘭朵公主》一樣,還沒等謝幕,燈光一暗就有一群人往外走。缺德啊!演員們在水上演出,是有極高風險的,連個掌聲也不給,太可惡了啊!
但又能怨誰呢?張藝謀喜愛搞「廣場藝術」,就連這四個字都是他不知從哪兒拼貼而來的,且不論「廣場」能不能成就「藝術」,但若把氣氛設定在「廣場」上,那觀賞者也只會從「廣場」的心態去面對這項「活動」,那便是看熱鬧了。上次看《杜蘭朵》,多數人在樂隊奏完最後一個音、字幕顯示「全劇終」時便一哄而散,那我由於是被招待入場,心痛感還沒那麼強烈。但這次我可是花錢買票進場的,看到一場原本應該很典雅、斯文的表演,「一秒變茶館」,那樣的難堪還真是錐心。
很多城市都想打造「文化名片」,但就如許多設計名片的人一樣,喜歡把所有的稱謂打上去,恨不得印出來像是一張半開海報那樣。但是,殊不知越厲害的人,名片頭銜越少,甚至不需要名片。《印象西湖》的確是一張杭州的文化名片,但上面承載的東西實在太多了,徹底掩蓋掉杭州原本真正美麗的一面。又就常理而言,一般人獲得一張印滿頭銜的名片會怎麼做呢?是好好珍藏、還是看過即扔,我想大伙兒心裡都有數的。
最後,轉帖在Youtube上看到的,《印象西湖》主題曲〈印象西湖雨〉MV,主唱者為張靚穎,是全劇較好的一支配樂(也是主題歌),影片中也有些演出片段,可以參考:
當高雅文化”產業化”後
民眾的人文素養與藝術認知
左右了如西湖印象這類大型演出的成功關鍵
就某些層面來說
西湖印象之於當地是一部成功的”定目劇”
如同大家到百老匯要看紅磨坊.貓女之類的
成為了城市的賣點與文藝看板
也帶來了相當大的門票收入與觀光人潮
就推廣民眾文化藝術層面來看
西湖印象的藝術價值隨人而各有定見
但是觀眾的文藝素養卻頗令人無言
藝術與欣賞眼光是可以慢慢培養的
但眼前的問題 顯然是整體文化道德的程度
這類情況也出現在台灣花博的表演活動上
只是差別在沒抽煙和亂丟垃圾
台灣這些年也開始推廣定目劇了
除了票房令人堪憂外
有漂亮的硬體空間以及精緻的表演尚需不足
觀眾的素質一定得在教育
这本来就是针对普通的,你口中“无文化的百姓”表演。最讨厌吃着大排档,还非要硬和米其林餐厅比的人。
我有說過「百姓無文化」嗎?又請留意,《印象西湖》的廣告宣稱:「屆時觀眾將能夠看到一場高藝術水準的山水實景演出,同時還能享受一場世界級的音樂會。」(http://www.yinxiangxihup.com/company107.html)可沒有告訴觀演者,即將上演的節目「本來就是大排檔」。洗地之前,請先為智商充值,謝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