↑鴨綠江斷橋與中朝友誼橋。
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，又稱北朝鮮、北韓，恐怕已是世界上最後一個堅守所謂「共產主義」、「先軍政治」的國家。不過這麼說也已過時，國父金日成的孫子金正恩，在最近修改朝鮮勞動黨的章程時，寫入《樹立黨的唯一思想體系十大原則》文字，明訂該國將由「白頭山血統」永遠執政，意即金家將代代世襲。
關於這個詭異的國家，最近書市上不少出版品多有著墨，最具知名度的當屬《我們最幸福》，另外還有《平壤水族館》、《這就是天堂！》等，當中光怪陸離的恐怖情節，已不是我們過慣安逸生活的人可以想像。早在這些書籍之前，也有許多到過北朝鮮的人們書寫遊記，發表於網路，獲得極多點閱及返響。正是由於這塊「天堂」長期封閉，不與外人打交道，所以既造就那麼多作者（試圖）以揭發其中內幕為題材著述，也引起不少人們的興趣。
我其實一直希望能進入一趟北朝鮮！看看這奇妙的國度。早在同濟交流時，我就到宿舍附近的旅行社詢問出團事宜，結果旅行社表示當時沒有出團行程，過沒多久，金正日就見馬克思了。而今年暑假，因為旅遊行程前往遼寧，便抽身繞至距離北朝鮮最近的邊境口岸──丹東市，試圖看看究竟那地兒究竟長什麼樣子，於是草率地看了幾眼，不確定所見是否真實，倒是悟到了為何有人要以「水族箱」一詞，形容這既不民主、也不為人民著想的「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」。
↑從斷橋看新橋。
下榻的旅館離鴨綠江很近，於是一早走了幾步路，看到安靜的江水，及逐漸顯現的兩座鐵橋。離我較近的是「中朝友誼橋」，承擔著目前連結中國、北朝鮮交通往來的任務，既可駛車、也通鐵路，還看到有人步行穿越。而往前不遠的，則是有名的旅遊景點、觀光勝地，現名曰「鴨綠江斷橋」。
斷橋是日本人興建的，很耐用，也有精密的機械開合功能，是早期連結中、朝之間的要道，只不過在韓戰爆發時，由於中共「抗美援朝」政策，最終引來美軍的空襲炸斷。也正是因為斷在中間，現今的遊客們，才能夠沿著舊橋，走到鴨綠江中，更近一點地窺視對岸北朝鮮的樣貌，而這樣的窺視並非無償，上橋得先購買門票，又在斷橋終端若未自備望遠設備，則可考慮花上十元人民幣，向小攤借用高倍數望遠鏡，一次能看五分鐘。
↑美軍轟炸痕跡。
與其說想瞭解鄰國樣貌，不如稱之為滿足人類偷窺心理，十元錢看五分鐘這麼暴利的買賣，生意是很好的！成堆的中國人等著將雙眼湊近目鏡，看著對岸景像，邊看嘴上總念念有詞，說：「看到了！看到了！有人！」我心想：這不是廢話嗎！幾乎每個「偷窺」的人，都有相同表現，時而驚訝、時而鄙夷、時而贊嘆、時而同情。
我沒資格對這些人指指點點，正因為預先安排丹東行程，所以我把很久未使用的長焦距鏡頭也帶上了，裝上相機機身，不但偷窺、還連拍好幾張相片。而我看到對岸的人物、景緻，也像受傳染病一樣地喃喃自語，總會很神經病地對他們的活動有些大可不必要的反應。
↑斷橋終點觀光區望向北朝鮮。
比起斷橋上這種幼稚帶點可笑的窺視，中朝友誼橋上的來往車輛顯得真實多了。橋的此岸，有荷槍實彈的武警重裝把守，老是有很多大型重裝卡車駛過，大多數是從北朝鮮開往中國，可這麼龐大的交通工具，卻因為橋上的限速，低沉安靜，好像深怕被人發現有這麼一回事。看到那些重卡，我心裡也想：那邊還有什麼物資值得運過來呢？有可能是空車吧！不過當我後來見到，這些重卡從丹東火車站後方的過道駛出，沉重地開向四面八方各個城市，總又好奇究竟他們是執行什麼任務？
一列自丹東發往新義州的客運列車，從友誼橋上的鐵道往東前進，列車區格成兩部分，一是朝方車卡，冷靜而理性，乘客都是灰素色的，二是中方車卡，明顯是旅遊團，熱情且興奮地對我們揮手致意。他們即將真實地踏上對岸土地，可是能不能比我們看得更「真」一些？其實還真說不大準。
↑友誼橋上緩慢來往的重卡。
由於逛斷橋時，丹東下了綿綿細雨，使我當時不想有太複雜的移動，於是也在橋上待了許久，注視著對岸。我想，既然來了，也不能偷窺個幾眼便應付過去吧！趁著長焦鏡頭還未換下，便再一次地仔細觀察，詳視鴨綠江那一頭的景況。
後來發現，眾人這麼窺視，其實意義並不大，對面諸多擺設，明顯是北朝鮮刻意所為。例如顯而易見的一幢傳統建築，綠色屋瓦，很是氣派，雖不知其名其功能，但總是猜想得到，這是北朝鮮為彰顯權威與歷史文化所建。還有一幢比較小規模的建築，略有現代感，藍色曲線的屋瓦、實用的方正的主體設計，倒有點像臺鐵近年的車站，這就有點略遜一籌，但不管怎麼說，總是告訴我們這些遊客：北朝鮮也是搞得出鮮豔曲線屋頂的！
↑北朝鮮建物。
↑北朝鮮建物。
更令人感到突兀的，是看到鴨綠江的那一岸，竟有球場、游泳池、遊樂園（摩天輪）與滑水道的設置！即便是民主自由國家，也不大可能會有人特意跑到邊境玩耍吧？試想，若把迪士尼樂園，建在那個交界口岸，豈非怪哉？但這也不難理解，北朝鮮營造此景，就是要告訴人們：「這裡是天堂」！想想看，一個國家的門面，就是這麼令人愉悅的遊樂場所，這還有什麼可嫌棄的？就像小孩子，不管帶他去哪裡，只要那處場所有遊樂器材，他總是玩得特別開心。
好吧，能把民心看得那麼單純，尤其把我們這群遊客想像得如此天真，也是古今難得一見了。只是，我待在斷橋半個鐘頭，從未看見摩天輪轉過半厘，而球場、游泳池人雖多，但看起來大多都是軍人，一旁還有用許多軍用吉普來往穿梭，有些人群列隊整齊聽長官訓話，若冷靜一想，倒是挺不正常的。但，斷橋終端的我們，只知道用望遠鏡窺視，滿足對北朝鮮的膚淺好奇心態，也聽不到人民軍首長到底對人們講些什麼。
↑北朝鮮球場。
↑北朝鮮游泳池。
↑北朝鮮遊樂園。
↑北朝鮮滑水道。
在斷橋上回望丹東，已分不清楚哪邊是天堂。好多遊客說出中南海引領期盼的一句話：「還是中國好啊！」
下了斷橋，在江邊走一會兒，還看到一艘漆著「人共旗」的北朝鮮船隻沿中方岸邊經過，船上的北朝鮮人們，目光呆滯、沒有動作地望著我們，若說他們是北朝鮮觀光客，依照政治現實以及他們狀態表現，很不大像，但若說是什麼調察情偵人員，這樣的行徑也太大膽。好吧，就當作他們也是窺視我們，從「天堂」走向「人間」，看看北朝鮮所痛恨的「改革開放修正路線」，好好地鄙視咱們所享受的一切物質利益。
很快，具中國特色的許多掮客，上前找人搭訕，說道：「到朝鮮旅遊去不？近距離觀察朝鮮！」我向其中一人表示興趣，對方說人民幣五十元即可成行，我好奇手續怎麼辦？簽證怎麼辦？他說：「世界各國都可以去！我們已經辦了好幾年了！」於是，我大膽地答允他，跟了他走，在經過漫長的湊團等待後，一輛經常超速的麵包車，把素昧平生的我們幾人，載往虎山長城旁的一處碼頭。
當然世界各國都可以去，因為我們根本不會出境中國、入境北朝鮮，而是即將搭著快艇，深入北朝鮮內河。
↑北朝鮮內河旅遊快艇。
掮客說的也不算錯，因為那條內河是雙不管地帶，中朝旅遊船隻都可自由通過，所以也算是「到朝鮮旅遊」，而且也真的距離朝鮮挺近的。
一行人穿上救生衣，登上小快艇，鮮豔的五星旗被風吹揚，標誌著人民軍不可隨便對我們開火。但有些返程的遊客，一上了岸就開玩笑地說：「人民軍忒狠了！船才開過去就挨子彈！」在笑鬧之間，描繪出他們心目中的北朝鮮形象。
快艇駛離碼頭，一開始飆得很快，有些刺激帶點危險，真有那麼些深入戰地的感覺！但又一想：該不會高速飆了一圈敷衍我們吧？幸好，駛近朝鮮，船速放慢，開船司機為我們講解著眼前所見的一幕幕景像。
↑將軍村。
↑北朝鮮政治標語。
「眼前就是人民軍營，大家可以看到人民軍崗哨，荷槍實彈的，現在大家就別拍照了！」聽到最末一句話，總算有來到北朝鮮的感覺，船上所有人把一切攝影裝備都放下，從未看見中國人那麼守規矩過！當然，眼前是一處從不守國際規矩的國家，因此我們必須更守規矩。況且，我真看到了活生生的北朝鮮人民軍，有種書上腳色跳出到現實般的給人驚喜，但也好奇在號稱「中朝友誼永垂不朽」的兩岸，到底有什麼必要如此重裝把守？一路上，我可從未看到人民解放軍嚴密站哨啊。
快艇又往前開一點，到了一處廢棄的軍港，聽說現在那座碼頭用做中朝商船卸貨之用，而旁邊則有女兵營區，而這次的哨兵，換成一位配備老式手槍的人民軍女兵，船上有人揮手，她也毫不吝嗇地向我們揮手致意，並投以充滿社會主義樣板的微笑。其實我滿想把這一幕拍攝下來，可惜這仍是攝影禁區。
在「將軍村」中，佇立一塊相當標準的北朝鮮政治標語，據司機大哥表示，上面寫的是「偉大領袖金日成萬歲」，其實我們也不瞭解他說的是否為真，但挺像是北朝鮮會幹的那一檔事，我們也就不深究了。標語前種植著經濟作物，規模很小，可看見疑似農務人員來往，還牽著幾隻牧場所養的羊隻走過。挺可笑的，是這位農夫為了不和我們這些外國人打到照面，竟用衣服把頭部矇起來！想想也是，這個國家不願意與國際交往，不也是矇著頭做事情嗎？
↑不願露臉的「農民」。
↑人民公社一景。
我們還匆匆看了北朝鮮樣板「人民公社」，可在公社附近並未看到人民，況且在曾經的社會主義大國、也有過人民公社制度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面前，擺樣板公社宣傳共產天堂，似乎有點多此一舉。於是，我們不知道這座公社的意義、目的、產值、現況，只是在看到牆上的政治標語文字後，知道這裡是北朝鮮。
忽然，有個黑黑瘦瘦的男子，駕著舢板而來，據司機說，他是來賣紀念品的，也叫我們別拍照。（可我仍偷拍了一張。）只見他拉開舢板的鐵蓋，拿出一些小玩意兒，包括很完整的高麗人蔘、朝鮮香菸、紀念杯等，實在提不起大伙兒興趣，因為這些東西，在丹東的任何一家商店都找得到，甚至價格還優惠一些。但這男子講著語氣堅硬的朝鮮話，與司機簡單溝通幾句，有時自然地大笑，這是向我們宣告：眼前所見正是一位真實北朝鮮人！但我也納悶，那些荷槍實彈的崗哨，難道放任共產社會主義國民，出現這般「走私」行徑嗎？
難不成，這一切的警戒、違法，只是一場精密的演出？
↑兜售紀念品的北朝鮮人。
船回到碼頭，我們踏上中國領土，當然是平平安安、毫髮無傷的，但所有人均滿意這趟旅程，有點像「觀落陰」一樣地兜個圈後迅速返回，即使所費時間並沒有像掮客說得一樣玩足兩小時，但沒有一人抱怨。
我回到鴨綠江邊搭乘麵包車的地點，隨便找了一家餐館，吃著朝鮮冷麵及泡菜，試圖延長一點對「天堂」的想像。
在丹東火車站旁，許多小販賣著與黑瘦北朝鮮人兜售的一樣商品，有些還賣起北朝鮮鈔票，保證正品真鈔。我買了三套，每一套包含各種面值鈔票共六千八百五十一元朝圜（KPW），若依國際匯率換算，大概是三百廿九元人民幣、一千五百九十二元新臺幣，可「天堂」貨幣源自於共產主義，怎可自由兌換？在銀行，是絕對換不到朝圜的，而小販賣一套，最低價竟只要20元人民幣。用手一摸，確有真鈔觸感，也能看到防偽設計，唯獨一元面額鈔票印刷粗糙、紙質普通，不像正品，沒想到後來一位學姐認出鈔票上「Copy」字樣，印製廠已明確告知這張是樣張，不是真鈔。若說北朝鮮把貨幣當成紀念品販售，藉此賺取少得可憐的外匯，倒還是滿講誠信的，是真是假，一清二楚。
離北朝鮮那麼近，真的觀察到什麼嗎？沒有，就是很粗淺的偷窺，滿足好奇。不看還好，越是認真看，越發現當中的矛盾、怪異、不合常理。但為何要看呢？回到旅館，發了條微博：「今天我在反省，不應該用去動物園的心態看朝鮮，可是當我看到朝鮮女兵走出來揮手時，竟然不自覺喊『出來了！快看！』」真的，大多數去丹東窺視北朝鮮的，就和我們到動物園看猩猩如何進食、海豚如何跳水一樣，而我終於也瞭解，用「水族館」譬喻北朝鮮，再適合不過！因為水所造成的視覺折射，把影像扭曲變形，我們已不能單純從館外窺得什麼真實情況，頂多讓遊人們對於水中奇特的魚類，發出「哇！快看！」的驚呼而已。
雜言叨絮，是為遊後心得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