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演出資訊】
表演團體:上海愛樂樂團、上海廣播電視(集團)合唱團、香港中文大學合唱團、臺灣新節慶合唱團
演出節目:《朋友,你聽過黃河嗎?──紀念冼星海誕辰110週暨抗日戰爭勝利70週年音樂會》
指 揮:張亮、朱振威、何劍平
獨 唱:岳彩富(主持、朗誦)、包雯茜(女高音)、田園(男中音)、陳家坡(男高音)、毛俊(女高音)、汪洋(男中音)
本文依據:公元2015年5月16日下午7時30分於東方藝術中心音樂廳
欲知音樂會介紹可按此。
【一份不知從何寫起的聽後感】
一般來說,像這麼重要、大型的演出,我通常聽完之後一返回住處,就會寫點聽後感了,可是,我並沒有。其客觀原因,是在這場音樂會之後,我與中大合唱團、新節慶及愛樂的朋友們,在靜安一家餐廳共度了美好的慶功宴,印象中回到復旦宿舍,已是半夜兩點左右,且隔天還有行程,如果我發了瘋似地寫這些不成熟的文字,那是不可能的任務。
更重要的是主觀原因:這場音樂會我涉入太多了!《朋友,你聽過黃河嗎?》這個標題是我想的,一直很得意。上半場各單元的標題也是我想的,自認為節目編排合理充實。主持稿、曲目介紹也是我寫的,覺得為演出加分不少。更重要的,是《黃河》樂譜係我歷時八年校訂,港臺團隊是我聯繫……兩百多人匯集在東方藝術中心,那麼盛大的事,自己或多或少有份,沾不少光,我如果在感想上一直往這些「優點」上表述,那不就是老查賣瓜、自賣自誇了嗎?(雖然這一段文字裡,我該賣的瓜也都賣了!)
所以,我最初是希望自己閉嘴,看看有沒有其他人寫出評論。不過也很不意外的,基本上沒人做這件事,即使看到一些表面上很專業的評論,我也免不了去吐嘈其中一些糾結問題。加上香港友人之前叫我寫一篇,那麼,我就寫吧,按照慣例,一切隨便寫,請隨便看,不要太嚴肅。
【像夢一樣的實現了】
要說最直接的感受,就是這場音樂會,真是像夢一樣的實現了。但是,這種實現感卻非常的「現實」,本來以為,去觀摩文廣合唱團或愛樂樂團排練,聽到的第一個音符應該是很震撼吧!可沒有,基本上我對樂譜太熟悉了,而且我還要時不時地解釋這份譜子為什麼那麼詭異,還要花心力從排練的過程中找譜子的錯誤,沒什麼情懷可以發揮,當樂團初次試排〈序曲〉時,我心裡OS竟只是:「喔,就這麼開始了!」那麼冷靜及自然。甚至在排練廳裡近距離聽三小時採排練,是很累的一件事情,有些耳鳴是不意外的,那幾天回到宿舍,就是想到北苑食堂一樓小廳點份菜,來瓶冰啤,抒解壓力。
音樂會那天,其實頗為混亂,人太多了,事情又雜,加上有媒體工作者把我拉出去聊了幾句,還有一些現場的人士要公關、應對,所以時間顯得很破碎。最緊張的,估計是演出前最後一次走臺吧!演出前一日早上,我與學弟妹打車,莫名地堵在延安高架橋,天空下著雨,透露一些不安,我收到消息稱指揮張亮病倒了,樂隊排練取消,坦白說自己是有點慌的!後來在多方面的考慮下,單獨排練合唱團,把合唱的一些細節問題再打磨,也算是因禍得福,合唱的效果比前幾次排練好上不少。
但問題就在於,全體總合的次數大大減少了!之前才合過這麼一次,馬上就要上東藝舞臺,對於患有輕微「計畫焦慮症」的我來說那可是很可怕的事。好在,大家都能上緊發條,走臺一次就能把情況掌握好。走臺時,也是曲末外加樂隊初次展現的時候,我竟然也是頗冷靜的。
事後聽錄音,其實《黃河》唯一一次的走臺,還是顯得很渾亂,尤其是結尾。但很神奇的是,正式演出卻改善了很多問題!我想,可能冼星海顯靈吧!
我的淚點低得無下限,看《傷逝》與《白毛女》都能哭,那麼,在《黃河》中我究竟哭了嗎?有的,經臨床實驗(也就是走臺跟演出時),只要到〈黃河怨〉,我的淚點就開始蘊釀,109小節開始的「狂風啊」必能落淚。正式演出時,我還哭溼了兩張紙。我想,我可能是少數覺得原版《黃河》「好聽」且「感動」的人吧,一是我太習慣這個稿本,二是因為對總譜熟,所以在聽的時候會「腦補」許多實際不明顯的聲部。但不管怎麼說,我聽原版《黃河》還是很受情緒感染的。
樂隊方面,我找不出什麼問題去細講了,雞蛋裡挑骨頭在此時此情沒有意義(也沒必要),即便愛樂不是我所見過技術最高超的樂團,但他們是我第一個欣賞的大陸樂團,這麼多年也有不錯的成長與成就,持續精進並發揮出好的效果。他們演出原版《黃河》是很用心的,而且沒做太多改動,願意做這樣的一件足夠載入史冊的事情(很多「著(Tŭ)名(Háo)」樂團卻沒此意識),指揮張亮抱病指揮,很賣力地把原版《黃河》中的氣場推到極緻,最終取得全場的喝彩,在我心目中,他們就已是綜合表現最好的藝術家群、最好的樂團了!
【但還是有些遺憾】
演出不是完美的,但表演藝術是時間的藝術,沒法隨時喊「卡」重來:
一、獨唱演員唱錯詞。在上半場的藝術歌曲中已有錯詞的情況,但因為作品陌生,情有可原,沒想到下半場《黃河》亦有錯詞情況發生,只能想青年演員跟老作品還是有代溝吧!所以對歌詞的熟悉程度不理想。(另外〈頂硬上〉也出了點問題……好在後來剪影片時,用了一點剪輯手法掩蓋過去。)
二、〈保衛黃河〉第一遍的男聲齊唱太快,趕了拍子。但很奇怪的是,風衣錄音與陸曉幸的正式錄音,對於此現象的記錄並不一致,我的印象與風衣錄音比較接近,就是趕拍頗嚴重,但陸曉幸的正式錄音就沒那麼明顯,我只想到有兩種可能:(一)是不是合唱軌還能再做點修正?但這很難,因為是現場實況收音。(二)舞臺區的音響與觀眾席區的音響,迴聲是有落差的。
三、還有一個不能算是瑕疵與錯誤,只是詮釋的角度問題,就是朗誦。雖然岳彩富老師的朗誦很到位,激情十足(加上我是聽他的朗誦才開始認識《黃河》的),不過在我的認知裡,岳老師的朗誦與原譜的設計有些落差,可能是我文本強迫症又犯了,總覺得還是要嚴格一點依樂譜的設計表現,較好一點,這就留待未來有其它的時機,另行詮釋吧。(這一次時間也比較緊湊,所以沒辦法細細地磨作品,加上避免讓觀眾「適應不良」,大家還是使用了一些中央樂團版的「觀念」來詮釋原版《黃河》。可是,也正是岳老師的朗誦,有不少觀眾大力稱讚,表示詮釋得很好!也有時代的感覺!)
四、演出結束後,我才發現樂譜還是有「硬傷」一類的錯誤……這就是我的校正疏失了。〈怒吼吧,黃河!〉冼星海有一處譜號寫錯,我沒察覺到,萬幸是該處音響很濁很吵,聽不大出來該處並不和叶。關於這個問題,也留待未來有其它演繹機會再解決吧。
【我來找些藉口……】
實際涉入一場演出的策辦,真心覺得又累又不容易,其實該反省,以前對一些節目的批評是不是太苛刻了。套一句臺灣人現在常講的:「你行,那你來吧!」由於我能見到部分觀眾,對是次節目的一些意見,那麼,我想針對幾個小問題,提出一點解釋。
關於演出時長、上半場曲目太多的問題:在設計節目時,確實也想過這個難處,不過若要按冼星海的學習經歷作時間軸安排,每個時間段要選兩、三首歌曲,加上頭尾呼應、對稱合理,只好塞下一大堆作品了。加上我深受臺灣節目編排的概念影響──最好是像在菜市場一樣,買肉送菜再贈蔥,弄得很划算……又我以觀眾的立場來編排,當然會有點買方立場了,以致於有朋友說「上半場再加幾首歌就是某些節目的整場了」。但是,我卻沒疏忽東藝節目散場後,交通不便,回家頗晚……這實在是有點文化差異造成的結果,我當會銘記在心、好好反省。
關於合唱團、獨唱,加上擴聲設備演出的問題:首先是東藝這個場地很麻煩,聲音很容易「散」,所以很多演出都得加一點擴聲,不然只能是鴨子聽雷了。其次,我們真的低估了原版《黃河》的樂譜設計,不然若演奏當今流行的中央樂團版本,一百人的合唱團綽綽有餘了!(六十到八十人也能唱。)孰料,樂隊配器厚得很,加上一百名合唱團員是來自社會各界,不是專業科班,實際排練根本聽不到……為了保險,所以加上擴聲。又,擴聲與錄音是兩套系統,不能同時從錄音通道擴聲,否則會產生迴授,所以最終的結果,就是擴聲的現場聆聽感較差一些,正式錄音的平衡比較理想。為了永久保存作品,落實千秋大業,只好稍微犧牲一點現場聽感,完善錄音了。
有人提到獨唱演員的舞臺經驗問題:說句實話,愛樂經濟實力差一些,自然沒辦法明星雲集(加上明星也不見得願意練這樣的作品),只能找上音的研究生演出。憑良心說,確實有不足之處,但我們想想,碩士生能有這樣的演出,確確實實很不容易了!尤其包雯茜能pk兩百人組成的樂團、合唱團,肢體面容表演俱全,也至少讓我聽哭了……我跟幾位臺灣老師也都認同,在臺灣找聲樂碩士,是達不到這樣表現的。又,不讓青年人出來表現表現,要怎麼期待他們未來「完美」呢?
【有些事情我還想多嘴幾句……】
以上都是針對排練、演出等,節目編排策辦的實務過程,提出的一些感想與體會。接下來,我想針對兩樣看起來比較深入的學術問題,多嘴幾句:
一、有人(其實還算有點私交)認為,透過原版《黃河》,更能印證汪、劉、施三人在一九五0年代對冼星海交響作品的批評,並且說《黃河》對位糟糕、不斷重複、朗誦累贅……並明確指出「1975年中央樂團的同志們辛苦了。嚴良堃不容易。」
我覺得,在二十一世紀,重翻過去的冤案是沒意義的,加上從文獻看來,當年參與筆戰的兩方(包括汪劉施三人),都、沒、有、著、重、在、文、本、上!(這句很重要)汪劉施三人真的好好「研讀」作品嗎?至少極左派在清算鬥爭時,也抓到了他們不重視樂譜文本的把柄。再者說,汪劉施三人的對錯,與冼星海作品的成就,有線性關係嗎?沒有嘛!這兩件事情是可以劃開的。又,當年的「左右」之爭,對現在而言,很重要嗎?
說同一素材重複(還有和聲對位問題),那麼二十世紀很多音樂都呵呵了。說朗誦累贅,那冼星海會表示作詞者的問題自己躺著也中槍。此外,一九七五年的中央樂團,是在寫一部十九世紀風格的配器作品,一九四一年的冼星海是在寫一部二十世紀浪漫主義色彩的「當代」作品,誰比較辛苦?誰比較不容易?其實大家都很辛苦!大家都很不容易呀!為什麼還要用二元對立的方式,非黑即白、你死我亡呢?
我反覆在不同地方強調:文科,就是不預設任何立場,也不會有「絕對」的對與錯,如果缺乏思維的自由開放,那麼做文科學術是做不好的。
二、6/25上音講座之後,我見到土豆上,有人批評指揮張亮先生當場發言的一句話──「今天才知道原來《黃河》有那麼多版本」,認為在未全然瞭解版本問題情況下,執棒原版《黃河》首演是有問題的。
我不確定這位同學是否有什麼誤會,或者之前接受過什麼樣的資訊。又我與張亮先生、愛樂樂團有私交,或許為他們辯解不全客觀,但我仍想說幾句:
首先,比上不足、比下有餘,張亮有膽識,至少把這件事給做了,加上在排練時,他很細心地體察譜面呈現的資訊,盡可能在不更動樂譜的情況下,使「原版」風貌與「審美」取向有了較佳的平衡,且觀眾反應也是很好的。排練期間,遇到很多聽感上的問題,最後張亮都表示能不動就不動,最後幾乎沒什麼太大的修改,全是靠演奏方法的打磨來完成這麼艱困的任務,我想在這一點上,張亮絕對配得上「嚴謹細膩、風格純正、技巧精確」評價,沒有問題。
其次,我挺好奇的一點,若依這位同學的表述,所有指揮在演出作品前,就應該「深知」這部作品的「所有來龍去脈」囉?如果有一絲「不正確」,就「不嚴謹」?那好呀,音樂學專業可以關門了,那些史料文獻讓管弦系或指揮系去研究就好了。在我的認知裡,音樂學專業的產出,正好讓演出者接收,這是分工合作、群策群力的展現。瞭解,固然是好事,但不瞭解,也保持了對作品的中立程度,才不會過度好惡,影響詮釋。
再說,張亮當時那句話,語境應該是「原來還有那麼多版本」……說真的,我到過一些專業院校、遇過一些專業老師,大家都搞不清《黃河》究竟有什麼版本呀!能夠略之一二,已經是好很多了。當然,像《黃河》這樣在音樂史上的特例,真是少數,不講大家還不知道,我不認為這是可以責難演出者及演出團隊的理由。
最後我想說,關於這場音樂會、這部作品,能細訴的故事實在太多太多了!恐怕怎麼說也說不完。這只是個開始,提供一個為未來持續研究的基礎,也是把作曲家從平面轉化成立體多元的過程,必然有做得不完美的地方,但是,這絕對是極富歷史意義的一場節目!驚喜的是,票全賣完、上座率很高,觀眾反應也熱烈,學界也頗能贊同,我想這還是挺圓滿的吧!至於有些批評,那很正常,有好有壞才是進步的動力,況且我自己也覺得當中不少遺憾的。而且,有些缺陷,才有下一次再做的理由。
【此場音樂會的前因後果,可參考以下文章】
【現場影音】
因為樂團經費有限,並已請到著名的陸曉幸大師為音樂會錄音,所以沒辦法再花錢請人錄影。於是,我自己租了三臺攝影機,並情(Yā)商(Zhà)同是逢甲來復旦交換的學弟妹,幫忙錄影,最後再自己剪輯合成。由於沒有太好的設備,錄影也是業餘,所以畫面穩定、構圖就無法講究了,再者因為經過軟體修正過穩定度,所以四個邊被切掉不少,解析度也有所犧牲,只比過去樂團單機存檔好上一些,但還是可以看看吧!
Youtube版:
土豆版:
優酷版(免費用戶最高僅可看到720畫質):
【鳴謝】
在撰寫碩士論文〈《黃河大合唱》版本考訂及其相關問題研究〉時,我原本寫了一頁致謝文字,但後來覺得,深怕掛一漏萬,加上自己寫的論文還有很多問題,就不沾光了。(雖然指導老師事後覺得我們應該補上……)如今,這場音樂會順利舉辦,我在此一併把之前該謝的人與單位,列一份名單如下(先後順序並不嚴謹,想到就寫上):
感謝家人。
感謝逢甲大學中國文學系李時銘老師(論文指導老師)、黃敬欽老師(論文口試委員)、李寶玲老師(在口試通過書簽字的系主任兼「副修」指導老師)、陳姿伶助教(兼「副修」道友)、譚靜芳助教(當時研究生事務的負責助教)等所有老師、職員們,以及「玻璃心」群裡的所有同學(包括五月特地來的夫妻檔及很會掉東西的長榮員工)。
感謝輔仁大學音樂系郭聯昌老師(論文初審及口試委員)。
感謝上海愛樂樂團領導、全體演職員,尤其感謝張亮指揮、曹以楫顧問、龐鷹主任、侍元元主任、梁鑫磊小姐。
感謝香港中文大學合唱團朱振威藝術總監及全體團員、林凱昌先生、胡銘堯先生。
感謝臺灣新節慶合唱團陳雲紅藝術總監及全體團員。
感謝上海廣播電視(集團)合唱團指揮何劍平先生及全體團員。
感謝參與演出的岳彩富老師、包雯茜小姐、田園先生、陳家坡先生、毛俊小姐、汪洋先生。
感謝楊寧先生、周河清小姐,因有他們居中牽線,使這場音樂會有機會落實。
感謝冼妮娜女士、陳暉女士。
感謝上海音樂學院錢仁平老師。
感謝中央音樂學院賈國平老師。
感謝楊藝馨同學,她有一陣子幫忙自復旦大學圖書館影印許多相關資料。
感謝同濟大學人文學院、復旦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。
感謝同來復旦大學交流的逢甲人:張雅筑、張峻睿、趙蔚華、高翊珺,尤其前三位同學協助音樂會錄影工作。
感謝各地的朋友。
因為有大家的幫助,這場音樂會才得以實現。又深怕這樣的致謝名單還是有疏漏,以後若我想起,還是會偷偷更新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