繼去年十二月,乘飛機跑到七百多公里外的上海市,欣賞上海交響樂團及上海愛樂樂團的演出後,就為我特意到外地看演出開了先例。也正是在那時,聽聞上海即將演出來自德國正宗的巴赫《馬太受難曲》,便思索著要不要再衝一發,附庸風雅一下。在友人的安利及代購票券下,最終,我還是沒按耐得住一顆不想幹正事、只顧出門玩的心。
經過在香港十七小時的停留,我從台中兜了圈來到上海,既看演出,也會友聚餐,還購了一把物,又除了《馬太受難曲》以外,我還聽了一場很神奇的通俗演出。按照慣例,就為這些觀演經驗,隨便寫些個啥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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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1
【演出資訊】
演出節目:巴赫《馬太受難曲》
表演團體:Thomanerchor Leipzig(萊比錫聖‧托馬斯合唱團)、Gewandhausorchester(萊比錫布商大廈管弦樂團)
表演人員:Gotthold Schwarz(指揮)、Sibylla Rubens(女高音)、Marie-Claude Chappuis(女低音)、Benjamin Bruns(男高音,傳道人)、Martin Petzold(男高音,詠嘆調)、Klaus Häger(男低音,耶穌)、Florian Boesch(男低音,詠嘆調)
時間地點:公元2016年3月7日下午19時15分於上海大劇院
【觀後感】
坦白說,我對那麼純正的歐洲古典音樂,認識還是很淺薄的,這次觀演,只能用「參加盛會」形容之。確實,巴赫《馬太受難曲》的中國大陸首演,在文化界、宗教界或政治界上,意義非凡,再從票券被秒殺、劇場加座的情況看來,這不是單純一場音樂會,而是文化大餐,讓參與者對自身的「文化舒適感」充點值。
其實,從地理位置上來說,我去觀賞香港場或許更為方便,但可惜香港的票券更難搶,且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坑人的音響效果,仍讓我有些卻步。(雖然,上海大劇院也不是很好的廳。)覺得可惜的是,這樣陣容的演出在臺北竟然沒有安排行程,文化存在感更削弱了一些,只能用「反正在臺北辦了我也買不到票」來安慰自己吧!幸好,到上海觀演的成本不算太高,還在可負擔範圍內。
演出當晚,大劇院周遭的氣氛很不一樣,大陸各地樂迷(及許多朋友)均到此集合,就連大堂裡購買節目冊的觀眾也排起長長長長長長的人龍。開演前,包括我在內與許多友人相會交談,嘈雜得很,但滿座的劇場裡,演出時安靜至極,是我在上海觀演期間,秩序很好的場次。(雖然在某首分曲結束後,有人手機響了,但還好是樂曲之間的留空。)
只是,好不容易購得的節目冊,裡頭竟然沒有附中文歌詞,這點倒是做得比香港差多了……
樂曲一開始,大劇院的音響缺點立即暴露,由於空間太過空曠寬大,表演編制較小,所以並沒有像唱片錄音一樣有「轟」地氣勢,較為乾澀。
至於演出情況,說實在那樣的曲目與形式,我真是外行。有些朋友認為指揮不夠好,表現不夠有層次……不過呢,當晚聆聽時,我出現種特殊的感覺:聽巴赫音樂時,難免會犯點睏,尤其是篇幅龐大的作品,偶爾眼皮碰起來的事還是常見。但是,雖然閉目養神了,但音樂還是聽得見,一邊聽著,突然有點飄飄然,由於我坐在二樓二排欄杆處,會有種好像騰空要墜落的幻覺,於是清醒……平和、沉著,是我最直觀的聽覺感受。
樂隊是四平八穩的,這樣的作品,最主要還是和諧。(印象中)詠嘆調男高音狀態略不好,有一句似乎在破的邊緣。合唱團都是萌萌的小正太,兩個半小時這樣唱下來,也是挺不容易的,只是後排的少年們在表演空檔,經常擺出有些不耐煩的姿態。(手托腮幫子、捂頭……)據說,他們的航班嚴重延遲,所以身心狀況並不理想。
而全曲中,眾人最熟悉的終曲(分曲68)合唱,我覺得速度有些快,好像少了些韻味。不過,上半場及下半場結束後,觀眾很快地便放聲鼓掌,似也不在乎什麼韻味。
演出時有放映中文字幕,但始終與音樂對不齊,而且經常在還沒唱完時,就跳到黑屏。中文歌詞是由復旦大學日耳曼語言學博士候選人楊一天翻譯,猜測之所以不直接全篇引用《聖經》,可能要消減些宗教感(以避政治之諱),但有些分曲歌詞,用了四言、五言古詩的寫法,讓我這中文系的人都覺得有些矯情做作。例如終曲合唱歌詞,中文翻譯如下:
靜肅而坐,滿眶淚盈,
至身墓穴,呼喚汝名。
汝為世人,竭慮憚精,
疲憊肢體,當享安寧。汝墓汝碑,我眾之惠,
憂懼之心,枕之而寐。
愁苦之靈,居此得慰,
閉目閑雅,安然夢回。
先不論以上歌詞翻譯得如何(畢竟我也不懂德文),但在大多數白話歌詞之中,突然迸出幾段文言文,是不利閱讀連慣的,而且腦中思考時間也會延長,影響了觀賞的步調。我們不妨看看,香港場節目手冊中,所附的同曲中文歌詞是怎麼翻的:
我們坐下,流淚,
向著你的墳墓呼喚你:
請你安息吧,
安息吧!
安息吧,
精疲力竭的軀體!
這墳墓和墓碑。
為著我們受痛苦折磨的良知
要成為一個舒適的墊子,
和靈魂安息之處,
我們合上雙眼休息,
深感滿足。
孰優孰劣,難以主觀論之。但從供給觀眾在演出時理解曲意方面,我覺得還是簡單點、直接些的方案,比較理想。
《馬太受難曲》有其時空背景及功能價值,置於當下的表演劇場,不一定是最「好聽」的「節目」,如果當作是音樂會來欣賞,那稍嫌冗長的體裁及緩慢的步調,很考驗受眾的耐心。但吾人或可視《馬太受難曲》,為最有「歷史感」的「儀式」,此言「儀式」不只是宗教作用,而是巴赫用這樣的作品,選取《聖經》故事,投射出人性的種種,鋪陳出一種哲學思想。
說了那麼多,好不容易聽完,也算真正「裝」了一把,雖然演出不是說有多麼完美,但能見證到這般場景,算得上是此生有幸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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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2
【演出資訊】
演出節目:2016《春天的旋律》世界經典歌曲交響盛典音樂晚會
表演團體:上海節日交響樂團
表演人員:張銳(指揮)、侯潔琳(女高音)、于潛(男高音)
時間地點:公元2016年3月8日下午19時30分於上海東方藝術中心音樂廳
【觀後感】
在《馬太受難曲》裝得一副好「逼格」,現在來談談這場通俗的音樂會,反差真大。
在臨出發前,我特意蒐尋上海各大場館的節目演出資訊,其中注意到了婦女節東藝上演的這臺「音樂晚會」。曲目通俗,還帶幾首紅歌,而且那麼誠實地稱自己叫「音樂晚會」而非「音樂會」,似乎是在沒有其它更獵奇的選項下,唯一的選擇了。正好,演出人員中有我朋友的師長及同學,於是很不要臉地拿了兩張贈票,找了一位友人同行觀演。
除了「逼格」反差以外,音樂廳的氣氛也是很不同的!開演前,東藝彷彿空城,沒什麼人氣,而等到開演時,又驚訝這樣名不見經傳的樂團演出,竟然能逼近滿座規格!雖然眾人捧場,可觀眾秩序真是亂得可以,尤其許多老人們入場,聊天、談話、哼唱、蹭塑料袋……基本上所有能破壞觀演品質的行徑,在這次演出都能看見。
似乎還有學校發放贈票。現場見某中專的學生穿著制服,組織觀演,他們雖不吵鬧,但只顧看手機,甚至一人戴的耳機聽音樂,不理會臺上一舉一動,也是挺讓人心寒的。
從團名「節日」看來,應當是臨時組成的拼裝團,編制很小,只有四把大提琴、兩把低音提琴。在東藝這種吃弦樂、凸顯管樂的場地來說,小弦樂的管弦樂編制,將會出現很大風險。
第一首《卡門序曲》,竟然有些令我驚豔,沒想到就這樣的小拼裝團,還有點點水準及氣勢的。但接下來,可以吐槽的地方就多了……
第二首出現了節目單上沒寫的《瑤族舞曲》,演奏之後才有一群老人呼喊「不是寫的要演勃拉姆斯嗎?」其實,若有人(哪怕是指揮)與大家說明一下,或增加個主持人,場內氣氛與秩序應該會更好些。
接著倒是都按節目單演了,但《撥弦波爾卡》完全不整齊,就像現場視奏一樣,《春之聲圓舞曲》與《狩獵圓舞曲》等等斯特勞斯的作品,節奏也不到點上(許多聲部不斷放炮搶節拍)……可是,我後頭的一位上海老太太,仍然欣喜地對老伴說:「欸呀!好像到了金色大廳呀!好享受的呀!」真羨慕他們那麼自得,我心眼真是太小。
侯潔琳(也就是送我票的美麗女高音)演唱《一杯美酒》,讓我從方才的雜亂樂隊音色悲劇中甦醒,唱得好聽啊!張力很足。而青年男高音于潛演唱的《今夜無人入睡》,音色不錯,可是樂隊各聲部一直強奏,把獨唱聲音吃掉了,于同學唱得很賣力,尾部卻好像有點撐不住,略危險。
下半場,有《天鵝湖組曲》選段、《藍色多瑙河》,及《紅色娘子軍》選曲,可是驚人的音準與節奏,把《天鵝》整成了「燒鵝」、《多瑙河》幻化成「永定河」(都沒水了)……「娘子軍練兵舞」一曲,有段小鼓應該是要很輕巧、帶脆勁的,但現場只有使勁地敲擊,感覺樂隊對音樂的理解就只有強弱而已。
侯潔琳在下半場演唱《我愛你中國》,這是我很喜歡的一首歌,雖然樂隊仍然粗爆地搶獨唱舞臺,但我覺得還是能聽到獨唱頗甜美感人的音色。(要不是樂隊干擾,應該能聽到流淚。)于潛唱《我的太陽》,這時發揮就不錯了,而且許多老先生們聽得很 HIGH 。正式曲目中,以威爾第《飲酒歌》二重唱作結。
雖然,節目表中很離奇地打印出「返場」兩首作品(《康康舞曲》及《拉德斯基進行曲》),但只見兩位獨唱手持話筒,返回臺上,令我好奇究竟葫蘆裡還賣什麼藥……沒想到,一開篇有段抒情弦樂四重奏,演出了《國際歌》旋律,最後樂隊加入、獨唱高歌,這真是相當神奇地安排呀!(我也搞不明白,為什麼要用《國際歌》當返場呢……)好的配器、好的獨唱,如果再有好的樂隊,「一定」又要戳我淚點了。(聽時有想掉淚的衝動,但一聽到銅管不斷放炮,眼眶又乾了……)
這麼盛大莊嚴的作品,應該放在最後的。可是,就在這麼理想的返場之後,又出現了《北京喜訊到邊寨》,要我說如果圓號表現不好,就不要用圓號 SOLO 當前奏的作品嘛!這根本是在 Cosplay 平莊愛樂……
基本上,全團只有樂隊首席明顯地投入演奏,也試圖要拉樂隊節奏,可是樂師與指揮之間的默契不足,彼此不搭理彼此,搞得聲部失衡、暴衝連連。
可是,從現場眾多高齡觀眾的反應看來,演出依然是「圓滿成功」的,那些喝彩的人們,已經聽到自己想聽的東西了,心滿意足。
回顧兩場截然不同的演出,也讓自己對於表演藝術有更深層次的體驗與理解。
(感謝上海節日交響樂團的演出,讓我暫時成為不了聽見《國際歌》會掉淚的臺灣人士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