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演出資訊】
表演團體:國立臺灣交響樂團。
演出節目:游昌發樂展《酒歌》。
指 揮:梶間聡夫。
表演人員:謝佩殷(小提琴)、臧其亮(丑角)、朱民玲(旦角)、巫白玉璽(男中音)、翁若珮(次女高音)、大地合唱團等。
本文依據:公元2012年5月12日下午7時30分於臺中中興堂。
【票,要錢也不要錢】
前幾日晚上,工作後相當疲倦,在客廳裡吹著電扇看電視,突然發現桌上有一信封,裡頭兒塞著二十來張票券,一問之下,是臺灣交響樂團於週六晚上的表演,只知道票很多、可隨意拿,具體來源不大清楚,於是呼朋引伴,找了幾名同學,就往中興堂前進。
後來才知道,這票不白拿,原來是家父參與的社團,被上級單位(彰化某館)主管「熱情推銷」,希望各單位分攤掉賣不出去的餘票,且給出「買十送十」的特大優惠!票券的座位還不差,在一樓中段的中間,視野挺好。但一到現場,總算發現怎麼一回事了,當晚節目引不起觀眾興趣,票房難看,只好動員群眾捧場。又在一些單位領導的鼓吹下,票是賣了(準確地說是半賣半送),但實際到場的也不多,反正花的票錢不貴、又是學會買單,持票的人實際是不花錢的,於是形成「賣座不上座」的詭異情況。
可惜啊!辦一場音樂會很難得,但國臺交的節目策劃及行銷似乎沒有起到很好的作用,使得這齣作曲家專題樂展,「水份」增加不少。
【臺灣只剩「精緻」可說嘴?】
但對我這樣愛聽音樂的學生,票怎麼來並不重要,多認識一些作曲家的作品,有益而無害,反正都是聽音樂嘛!平常就養成這種花錢奢侈又小資的習慣,能拿到不用錢的票子上劇場,可謂十足幸運了。但是,讓我覺得遺憾的是,國臺交太不給力,感覺「弱爆」了!
幾年前,隨胡老師參加牛罵頭音樂節,曾聽過一場音樂會的導聆老師,私下比較兩岸的樂團,直呼大陸樂團程度不好,只有銅管勉強合格,弦樂差臺灣一大截。但我上學期赴滬交流期間,可是十足受大陸樂團的表現感動,尤其是上海交響樂團演出瞿維、丁善德的作品,十分到味,即便是北京交響樂團於人民大會堂那樣不良的場地演奏,也保持一定的水準(只是音質受到場地干擾),僅對中國人民解放軍交響樂團的弦樂感到失望而已。就我印象所及,欣賞到的大陸樂團演出,不滿率還算低的,大多都能引起我的好評,即便早期中央樂團所留下的錄音確實土味很重,但靠著自產作品及樣板技法,也能闖出獨特風格。
那麼國臺交呢?這個臺灣最老牌的交響樂團,也是臺灣少數公家交響樂團之一,拿著納稅人的錢,編制「迷你精緻」,而弦樂音色連基本的溫暖感受都展現不出來,表現出的就是悶與澀,只有銅管勉強合格。(銅管勉強、弦樂悶澀這難不成是風水輪流轉?)曲目演奏中間,大段的英國管獨奏本是表現作品情緒的意境,又時時令我聽得毛骨悚然,甚至一度吹岔。
好吧,要說大陸都搞人海戰術,人多,而臺灣講究精緻創意,所以不稿那一套。可是交響樂、交響樂團本就是工業時代的集體產物,講究的是秩序與紀律,靠精緻是弄不好交響樂的。再者說,精緻也要展現出成功一面,但此次觀賞,對國臺交的音色頗為失望,希望有關單位注意這家老字號的發展,不要浪費了前人所留下的資產。
【禪意濃】
剛忘了說,為何那彰化某館的某主管,要熱情地推銷國臺交此次演出的票券呢?國臺交有那麼多表演,真要賣起來要賣到何年哪月?原來,那某主管的老師,正是此次節目的靈魂人物,即作曲家游昌發先生。所以,某主管為了捧老師場,幫忙賣票,希望讓更多人聽到游先生的大作及最新力作。說實話,我對游先生並不熟悉,拿到票券後上網查詢才知道他的來歷,但我心中有一把尺,這類當代作家的作品,恐怕都不大「順耳」。
開篇〈救風塵序曲〉,卻出現老練的圓舞曲式,輕快且自然,但欠缺個人特色,只能說好聽但不突出,是個無法留下深刻印象的作品。接下來的一個半小時,更是令人摸不著頭緒的地方。
從〈皮黃隨想曲〉開始,還有歌劇〈桃花扇〉選曲、首演的合唱聲樂組曲〈酒歌〉,就是各種風格不一、篇章雜亂的「後現代」了,有些地方很先鋒奧妙,有些地方聽起來又很老派,時而交雜、時而雜交,聽下來並未能理出清晰的印象。〈皮黃隨想曲〉頗似小提琴協奏曲式,號稱運用了西皮二黃的元素創作,但即便是對京劇略有瞭解的我,都很難找到什麼西皮二黃,倒是小提琴的Cadenza相當的清楚,因為那種樂段在任何一部小提琴協奏曲都會出現,而結尾的前部拖得很冗長,到結尾處又疲軟無力,使聽者有點不知所措。
歌劇〈桃花扇〉只選了兩個角色的片段,只能略窺一二,由於有演員的扮相表演,還頗能吸引人,但丑角的〈龜尿詩〉音樂部份只有一點點,其他都是韻白及打擊樂的效果配樂,如果刻意選這段是為了表彰原歌劇的音樂之美,那我恐怕不會想看完整齣歌劇了,因為能聽到旋律、唱段的地方實在不多;又旦角〈選優罵殿〉有兩段,只是這樣的表演讓我更不清楚究竟是想唱京劇還是歌劇,這部「歌劇」與京劇有啥不同?還不都是用京腔韻白加鑼鼓點,只是配樂改作西式管弦樂,但早在文革樣板戲時期就已使用交響樂為京劇伴奏,那麼創意在哪?意圖在哪?這也是我無法掌握的。
至於首演的〈酒歌〉,形式頗大,共有十章,皆是以酒為題的詩詞集合,配以不同形式的聲樂、合唱表現。節目手冊還附了作曲者的構想手稿,游昌發創作〈酒歌〉的動機為:「音樂會中常有大篇幅作品,因其篇幅長大故有特別撼人力量。惟國人作品中,少見此類作品。故本人擬寫作此一作品。此酒歌又因歌詞內容特別易於了解,故引出本人極大動力。」這段文字,不放還好,放上來則發現值得大為商榷!「篇幅長大」跟「特別撼人力量」有何關係?蕭邦〈波蘭舞曲〉就一首鋼琴曲,也很有特別撼人力量!「國人作品中,少見此類作品」更是言無實據,〈黃河〉、〈長恨歌〉或兩岸各地寫的大合唱、交響樂,都是「篇幅長大之作」,除非游昌發所指之「國人」是狹義的「臺灣共和國民」,那的確少見此類作品,但他是廣東人仕,應該不至於如此偏頗,更應該不會不知道與他同鄉的馬思聰、冼星海、黃友棣都寫過篇幅長大的音樂作品。最後,只因為選用與酒相關之詩詞,就叫「歌詞內容特別易於了解」,那也太膚淺了些,這些詩詞真的很好了解嗎?作曲家對詩詞意境都瞭如指掌嗎?又真要找易於了解的歌詞,為何偏偏選用與酒相關之作?講狗的、講貓的、講天的、講水的,都也很能讓人瞭解啊!甚至鄭智仁以生殖器寫的〈生命之歌〉,歌詞更是粗鄙易懂,怎麼不用這麼簡單的歌詞創作呢?
然〈酒歌〉十章歌曲中,風格凌亂無組織,篇章結構散漫,找不出主軸,只是同個主題的拼湊,對於一個主題的大合唱作品而言,找不出音樂的相同主題是失敗的。而〈行路難〉與〈將進酒〉兩首男中音獨唱,似乎深得作者偏愛,寫得冗長繁雜無比,幾乎使我聽覺疲勞,與其他篇章並不相襯。〈山中與幽人對酌〉、〈梅花〉等章,單獨看來還算可以,但這輕快老練的風格放到全作之中又顯得突兀,成了拼貼感很重的「後現代」。
還有最讓我無法忍受的,是作曲者賣弄文化符號的概念,是很不正確的!例如節目手冊稱〈花下醉〉「模仿自古琴曲酒狂,由3/4拍接5/8拍而成」,但除了節拍外,整體完全聽不到有古琴曲〈酒狂〉的一點點樣子,那何必說出來炫耀?又手冊稱〈定風波〉:「這是終曲前,一首富有禪意的合唱曲,由弦樂器群開始的曲調,優美地一步一步往前推進,移調後合唱進入,線條也豐富起來。」試問,各聲部逐漸進入就叫有「禪意」?那這種「禪意」也太簡單、太廉價了吧!那〈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〉第一首的引子,從弱漸強、從分部到齊奏,是否也叫有「禪意」呢?這讓我想到去年九月,到上海音樂學院聽譚盾演講,他說(大意),一個聲部、一個聲部、一個聲部、一個聲部,這樣自由地、不規律地、雜亂加進來,形成一股霧氣,是什麼?是「道」!我心想:「他媽的!明明是『噪音』!」
【好吧,我沒悟性、沒慧根】
只能說,青菜蘿蔔、各有所好,我這樣的胡言亂語,恐怕只暴露出我道行太淺,聽不懂其中奧妙,不能理解這麼苦心經營的禪意詩境。
但是,做為一名還願意進劇場、聽現場音樂會的觀眾而言,我只認為:雖然藝團有義務要提高觀眾欣賞水平,但也要考慮到所端出的菜色合不合胃口,明明賣不出去的票卻要半賣半送,根本的原因就是節目引不起大眾興趣。而創作者也應該考慮到,觀眾花錢進場,不是看你自爽地實驗前衛,而是希望感染一點合適的文藝氣息,進而娛樂、放鬆、社交、或純粹欣賞。
也建議,國臺交要組織這樣的節目也不是不可以,但在宣傳上要下對功夫,告訴大家這場節目賣點在哪裡,節目進行時也可增設導聆或主持人,去介紹這些大眾陌生的曲目、新作,這樣才有「展」的功能,而非只是雜匯拼盤之「秀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