臺灣國樂團NCO超.樂系列:《紅樓夢》音樂會觀後感

【演出資訊】
演出節目:《紅樓夢》
表演團體:臺灣國樂團、國光劇團、臺北愛樂合唱團
主要表演人員:閻惠昌(指揮)、蔡東鏵(編曲\導演)、西岭雪(編劇)、李垂誼(大提琴)、劉化蒂(說書人)、劉海苑(青衣)、朱勝麗(青衣)、王耀星(青衣)、鄒慈愛(老生)、林姿吟(女高音)
本文依據:公元2016年6月8日下午19時30分於(臺北)國家音樂廳

【完整的大製作】

由於學姐的邀請及贈票(非常感謝*N),便在短期內敲定了北上觀看臺灣國樂團《紅樓夢》演出,準備在臺北待一宿,與早早購票的表演工作坊《冬之旅》觀演計畫,形成意外地「臺北文藝微旅行」。

據聞此場節目票房並不理想,票價折扣越打越兇,音樂廳的四樓席位也未開放。堂座倒是比較熱鬧,前文化部長洪孟啟,與前立法院長(現任國民黨不分區立法委員)王金平都到場欣賞。(話說現任的官員跑哪去了?)

《紅樓夢》是一場頗具心思、完整呈現、主題明顯的大製作,「理論上」透過文學名著、影視效應及既有名趣的加持,應該可以吸引到不少人吧?可惜事與願違,或許嚴肅文學離大眾品味喜好越來越遠了……

今次,臺灣國樂團與同屬於臺灣傳統藝術中心的國光劇團聯手,並邀請臺北愛樂合唱團聯袂演出,這是臺北乃至全臺灣三隊重要文藝隊伍的同臺奉獻。音樂廳舞臺還有簡易的道具佈置(雖然不是太精細),也搭配了燈光設計,試圖讓「劇情」的成份更多一些,欲拉住觀眾的目光。

從企畫及製作來說,臺灣國樂團是很下功夫的,就這方面來說,應該要大力稱許鼓勵才是。

【音色趨和諧】

翻開臺灣國樂團的編制表,會發現NCO已經逐漸「香港中樂團」化了,柳琴改用小阮,弦樂部都用了「環保樂器」,這樣的改變當然與音樂總監暨指揮閻惠昌(亦是香港中樂團藝術總監)的推廣有密切關係,也是「港中」模式的一次完整輸出及接受。

記得之前跟香港朋友討論到環保擦弦樂器的問題,比較理性的共識都是「好事,但需要再觀察」。然而當「港中」模式被複製到他地樂團,尤其是象徵中華民國最頂級(此分級不論技術,而是名銜)國樂團身上時,我心理多少是有些覺得「怪怪」……

音色的表現確是無可爭辯的判斷依據。整體來說,臺灣國樂團的音色是相當和諧的,雖然多少失去了傳統民族管弦音樂的「野味」,更偏近早年先進前輩們倡議探索的「民樂交響化」,從聽覺來說,還是這樣的表現更「悅耳」一些,畢竟音色一致、音準可靠,表現的和聲與層次也就細緻了。

不過,我認為這次音樂會的選曲,主要著墨獨奏樂器或聲樂獨唱方面,樂團及合唱團的發揮空間並不充份,也就不能更深刻地體驗樂團這樣和諧效果的展現了。(但其實我七月底要到香港聽香港中樂團演出呀!)受限於編曲風格,樂團與合唱團大多是為獨奏(唱)提供穩定的和聲襯托,甚至合唱團是用作「一種聲部音色的完美和聲」,視為樂團的延伸。這樣的作法,在趙季平《和平頌》上海民族樂團委約新作出現過,說不上好或不好,但我感到此法未讓合唱的美感效益最大化,略可惜。

在樂師們及合唱團員們的配合下,今晚聽得音響是美好的,或許有賴國家音樂廳場地因素加持,且有閻氏一貫仔細、層次分明的嚴謹詮釋,音樂表現相當理想。

【紅學,呵呵】

節目上下半場,全跟《紅樓夢》有關。上半場是《紅樓夢組曲》,體裁被標作「大提琴與國樂團協奏曲」,其實我覺得若不是該作由大提琴家李垂誼委託編曲,如此狂用高音區倒不一定非讓大提琴主奏不可。當然了,頻繁使用大提琴的高音區,倒顯出了另一種類似馬頭琴或胡琴的民族風味。《紅樓夢組曲》原有五樂章,此次演後四樂章,理由是全場節目太長了,怕超時(後來確實超時),但為何一定要加入這部半小時的作品選段呢?據「不可靠消息」指出,當初樂團向兩廳院申報節目企畫時,場地方希望節目「不要全是音樂戲劇的形式,要有純音樂表演」,於是就這麼辦了。(但此言僅是八卦,或其中有某些聯繫誤解不得而知,因為近期亦有其他藝團,在國家音樂廳演出全場連音樂帶戲劇的節目。只是,以兩廳院多年來累積的「名聲」,會有這樣的處置方法,也不意外。)

說到節目的壓軸:下半場《紅樓夢音樂傳奇》(京崑版)之前,請先容許我講一則就讀中文系生涯中,親眼所見關於《紅樓夢》的故事:

  我就讀碩士期間,同班有一位年紀較大的比丘尼,某學期和我修同一門古典小說課程。該位老師是出了名的「自HIGH」,講的主題是《水滸傳》,要求每位學生看一片段並且作主題報告。輪到該位比丘尼報告那天,她支支唔唔講不出個所以然,最後竟稱:「我實在很不喜歡看水滸,全都是打打殺殺、暴戾之氣,跟我們出家人個性不一樣,每次看到水滸,頭就痛……我很喜歡《紅樓》,只要看到《紅樓》就覺得裡面故事很『美』!那才符合我們出家人的習性……」

這段話,在她後來考進本系博士班時,對著其他修習古典小說課的同學,又說了一次……

出家人看《紅樓夢》,難道忽略裡面長篇幅的露骨情慾,或賈瑞的淫心,或王熙鳳的毒害嗎……我雖然沒讀遍《紅樓夢》,但好歹也知道裡面是長什麼樣子的,為何號稱喜讀《紅樓》者,腦子這麼不清呢?(莫非是演《尼姑思凡》嗎?)

《紅樓夢音樂傳奇》(京崑版)由西岭雪編劇,由蔡東鏵編曲兼導演,在王立平的影視音樂原作基礎上,加以擴充與改寫。從觀念上來講,號稱研究「紅學」的西岭雪,所表現出的作品情境,正是大眾對於《紅樓夢》的刻板印象--一種帶有自傳悲劇色彩的感性「美」,而這樣的觀念可以無限延長,不斷反覆,非考量觀眾接受觀感,而是投射自己對於所謂《紅樓夢》的一廂情願愛好。

原本劇場廣播,下半場節目有80分鐘,但據我自己計算,實際演了將近兩個小時!(約從晚間八時二十分,演至十時餘,未有休息。)而這兩小時中,有二十段的音樂,大多曲風相似,所以觀眾必須要在長達兩小時的、慢速的、悠長的「美」中,被作者灌輸某種曲解原始文本後的意識轟炸。當中,〈枉凝眉〉一曲是重複的,可視作因劇情的需要再現,可在音樂上僅是單純的重複(除了說書人說詞不一樣外,旋律配器基本上相同),聽起來就顯得拖沓了。

就大型音樂作品來說,《紅樓夢音樂傳奇》顯得破碎、零散,缺乏一體的組織,主題動機貧乏(只取王立平〈葬花吟〉一段樂句),情緒上的轉折過少(〈好了歌〉〈劉姥姥〉與〈大出殯〉三段是少數的情境與速度變換),聆賞時易使接受者不耐煩(至少我就沒耐住性子)。可取之處,是兩段崑曲唱腔經由豐富的樂隊配器,可聽性增加不少。

作品號稱揉雜了京、崑唱腔,實際上只是聽到了戲曲音色,跟京劇不見得有必然關係,很多唱腔的設計若用戲曲的視角檢驗,或許有些不倫不類,未明究竟是唱「戲」還是唱「歌曲」。最為明顯之處:其一是許多唱腔到了最末句,突然出現很正統的大調調式,一下子就「洋氣」了;其二是許多唱腔的末句,使用了流行歌曲常見的多次反覆漸弱。(但後者用法,也經常出現在國光劇團一些不大好看的新編戲中。)

最最可怕,也是我最想吐槽的,是《紅樓夢音樂傳奇》最後一段〈葬花吟〉,原本王立平的歌曲已是大眾耳熟能詳,許多人喜愛得很,但在這個編曲版本中,竟是先由民聲女高音唱(或合唱)一句王立平歌曲版,再由青衣花旦補唱一句戲曲風,兩者交替,加上歌詞很多,耗時費神,最末民聲女高音的上昇音程(與戲曲腔長音同時進行)更是畫蛇添足(莫名其妙),幾乎抹去了原歌曲流暢且深情的特徵。

吐完槽後,必須要說《紅樓夢音樂傳奇》一開場的設計還是絕妙的!令人驚驗!許多樂師奏缽,從音樂廳四面八方緩走,匯集到舞臺上,那可是觀眾最能享受國家音樂廳音響的時間!而且情境營造得宜,亟富創意,是一項加分的表現。

【好節目,需要再打磨】

總的來說,臺灣國樂團此次《紅樓夢》音樂會,在主題及執行製作方面是相當好的,技術表現亦過關。節目選材,其實亦有創舉,很有理念與潛力,若再稍微修整完善一些,想必更加受人歡迎,有機會成為保留節目、立足經典。上文謹是筆者雞蛋裡挑骨頭,沒事找事,《紅樓夢》音樂會節目結束後,場內觀眾仍報以強烈歡呼與掌聲,向所有演職人員欣喜致意,大多觀眾喜歡這類的表演,畢竟這樣的節目演出,較單純的演奏作品更加豐富多彩了,亦更符合當代大眾對於多媒材藝術手法的追求。

查太元

留言

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。 必填欄位標示為 *