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海歌劇院《晨鐘》及上海愛樂樂團《英雄主義的光輝》觀後小記

因為需要辦些事兒,所以臨時安排了前往上海的行程。依例,查詢了一下閒暇時間,城裡各大劇院有什麼可以看的演出。最先查到的,就是上海愛樂樂團《英雄主義的光輝》,想想好久沒看上愛的演出了,所以毫不猶豫的確定下這檔行程。另外,好友里斯本告知上海歌劇院將演出全製作版《晨鐘》,對於研究紅色文藝的我,當然有興趣前往一探究竟。於是,在申城的這短短幾天,我密集的看完這兩檔演出。

#1
【節目資訊】
演出節目:《晨鐘》
演出單位:上海歌劇院
編創人員:許舒亞(作曲)、姚遠(編劇)、胡宗琪(導演)等
演出人員:張國勇(指揮)、于浩磊(飾李大釗)、徐曉英(飾琴君)、陶闊(飾柳湘鴻)、劉濤(飾白堅武)、何超(飾章士釗)、陳朝賓(飾陳獨秀)、鄭瑤(飾宇劔)、賈文璇(飾趙紉蘭)、余楊(飾張作霖)等
本文依據:公元2018年11月2日下午19時15分於上海大劇院

還未出發前,瀏覽大劇院官網,發現《晨鐘》沒票可買,原打算演出當日去「鬥牛」。可到了劇院,發現黃牛問的都是收票,沒看到賣票,且當天出現的黃牛讓我有點看不順眼,於是我就跑到票房去試運氣了。運氣還不錯,票房還剩一張堂座280元的加座,以及十餘張山頂位公益票(80元)。想到大劇院山頂位視聽效果不好,而《晨鐘》是完整帶裝帶景的歌劇,難得來一趟,就買了堂座加座。

不過入場之後,發現加座的位置真的很小,而且會向左傾斜,起身檢查後,發現小板凳搖晃不穩,於是請來場務察看,被換到更前排但最右側的座位。當天觀眾有些浮噪,小孩很多(估計大多為持贈票入場),非常吵,於是下半場蹭到最左側友人處就座。

說到吵,這場節目的秩序情況真是開我的眼界。下半場開始沒多久,坐在一排中間的兩位老大爺,聊天聲實在很大,指揮張國勇在演出過程中,竟然回頭「斥喝」了一下!這種指揮邊揮邊懟觀眾的場面,我還是第一回見。

歌劇《晨鐘》講的是李大釗的故事(陳獨秀同學請坐下),之前演過音樂會版,聽說期間還持續修改完善。不過說實話,歌劇《晨鐘》真的讓我看得很懵,無論是戲劇架構、歌詞、音樂,我都看不到特別出彩的地方。對照官方宣傳的「各路專家打造精品」,都都懷疑是不是看了假的《晨鐘》。

序曲,一開始挺有氣勢,但等到主要腳色分別獨唱時,我心裡就忍不住想吐槽了。從李大釗開始,每個人有一段獨唱,唱詞是自己名字、何處人氏,心裡怎麼想、有什麼抱負……這,不就是劇透嗎?觀眾應該是透過看完一齣戲劇後,從故事情節的發生瞭解到腳色的性格、衝突與矛盾,各個腳色自己都把話說完了,這種片面之詞,怎麼能引起繼續往下看的動力?

上、下半場各一幕,上半場主要講李大釗從日本回國後,到成立中國共產黨的事跡;下半場則是李大釗歷經「京漢鐵路罷工」感受到革命的挫敗,以及被張作霖逮捕、槍決的過程。這麼龐大的敘事體量,使得本劇註定成為一筆流水賬,缺乏焦點,除非對歷史足夠瞭解,不然很難立即反應「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」。

由於是流水賬,所以簡短零碎成了必要硬傷,很多東西一筆帶過,沒辦法營造戲劇該有的衝突、解決。李大釗在北大力主應收女生那段,本該有個很好、足夠長的辯論(可以是多重唱),但兩派人馬只在幾句陳述之後,就因陳獨秀的介入讓整個事件化掉。腳色人物只會遇到「事件」(一下子就過),沒法讓人看到他們陷入什麼「困難」,也見不到腳色人物出現更深度的思想或表述。全劇唯一讓人感到有「戲」的感覺,大概就是張作霖出現、李大釗就義那一段,但張作霖的露臉機會太短,氣氛營造稍嫌不夠飽滿。

歌詞的另一缺失,就是太多理想、教條、宣誓,缺乏腳色性格特色,似乎舞臺上的各人物都是政治科教師,講的都是相當高的論調,而不是從「人」的角度去講話。而上半場北大場景那段,四位文人竟然唱出「我們一起激揚文字、指點江山」字句,可「激揚文字、指點江山」出自毛澤東〈沁園春·長沙〉詞作,而此闋詞發表於1957年,這就相當於是讓春秋戰國人物唱誦唐詩宋詞一樣,有關公戰秦瓊之感。

結尾處,有些狗尾續貂,不知道見好就收,容易讓沒耐性的我不免提問:「李大釗究竟什麼時候就義?」有不少唱段其實都有終曲感了,但沒想到後面還有一段,再後面又有一段……而這一段段的唱詞,其實也沒什麼創新,還是講那些比較高調的理念、教條。

受限於劇本、唱詞的結構,音樂肯定也只能是零散、破碎的樣貌了。坦白說,全劇聽下來,沒能有讓人特別印象深刻的原創音樂,而有一段旋律還算動聽的「槐花」曲調(上半場北大場景,下半場有變奏再現),風格卻與其他音樂有相當大的差異,似乎有些突兀。

之所以說「沒能有讓人特別印象深刻的原創音樂」,是因為劇中引用兩段「既有音樂」,讓人印象還是挺深的。上半場結束前,李大釗發願要成立中國共產黨,於是奏(唱)起〈國際歌〉。可我聽起來,劇中奏(唱)的〈國際歌〉,似乎就是現實世界嚴肅政治場合奏(唱)的配器版本,劇中音樂並沒有給予變化,以及與劇中音樂風格一致,好像有點隨便。只是單獨聽這段〈國際歌〉,確實是很震奮人心的。(但吐個小槽:劇中所唱的〈國際歌〉歌詞,是一九二三年蕭三在莫斯科譯配的作品,一九二0欲成立中國共產黨的李大釗,是不可能唱到的。一九二0年的〈國際歌〉中文譯詞,其實只是意譯,並不適合演唱:「起來罷,被咒罵跟著的,全世界的惡人與奴隸﹔我們被擾亂的理性將要沸騰了!預備著去打死戰吧!我們破壞了全世界的強權,連根的把他破壞了。我們將看見新的世界了!隻要他是什麼都沒有的人,他就是完全的人。這是最末次的,最堅決的戰爭!人類都將同著第三國際黨,一塊兒奮起!」)

下半場「京漢鐵路罷工」一段,出現一段〈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之歌〉,此係時樂濛整理編曲之作,曾出現在音樂舞蹈史詩《東方紅》第一場中。劇中對該曲的引用,倒是有了新穎的編配詮釋,可是不知為何,聽起來有點軟綿綿的,沒有革命鬥爭力量之感。

全劇音樂還有一個問題,就是大量的低音(尤其是銅管),經常跟著主旋律走,經常會蓋過歌手的獨唱,也讓歌手發揮得相當有限及辛苦。許多唱段旋律性不突出,唱著唱著,才驚覺「喔原來這是詠歎調,我還以為是宣敘調」。

但其實如果論片段,《晨鐘》音樂還是有其可聽性,也算流暢,音樂氣氛營造得宜。只是組織起來成兩個小時的大戲,就有點顧此失彼、缺乏主軸了。

上海歌劇院《晨鐘》及上海愛樂樂團《英雄主義的光輝》觀後小記

《晨鐘》還有一個讓我感到遺憾的地方,就是歌手、合唱團的表現實在有待加強,尤其李大釗的聲音十分緊張、高音困難,音量上不如其他配角。合唱團則更是只有音量,和聲表現有些嘈雜,比較直白粗糙。至於樂隊,也令人覺得似乎表現得很累,沒那麼從容精緻。

即便如此,我還是不會把《晨鐘》視為一個很差的演出,畢竟當代原創歌劇,以及中文歌劇面臨到的問題,一直是很多的。而且要不是政治力量介入,也難有生產原創歌劇的動力。只能希望未來的藝團、創作者,能總結經驗,在未來做出更好的作品吧。

#2
【節目資訊】
演出節目:《英雄主義的光輝》
演出單位:上海愛樂樂團
演出人員:張亮(指揮)、何子毓(小提琴)
本文依據:公元2018年11月3日下午19時30分於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

這場節目的選曲相當有份量,有楊立青的〈節日序曲〉,巴托克的〈第二小提琴協奏曲〉,以及德弗札克的〈第七交響曲〉。楊立青〈節日序曲〉以前似乎聽過錄音,但印象不大深刻,如今能有現場演出則是相當吸引我。而德弗札克的〈第七交響曲〉,原本是楊頌斯與BRSO到臺灣演出曲目,可因為楊老身體微恙,找來祖賓梅塔代打,這首作品就被抽換掉了,正好,來聽上海愛樂演出,權當補課。

楊立青的〈節日序曲〉,相比施萬春的質樸老練、朱踐耳的精緻明確,顯得更為複雜、抽象,想給予的素材很多,音響聽起來也比較刺激(不和諧音較多),而且過於喧鬧,一度有種讓聽力負擔太多的感覺。但作品的確是很酷的,讓人有種「原來節日可以這麼過」的思考。

由何子毓獨奏的巴托克〈第二小提琴協奏曲〉,有點「野性」及強勢感,很能擄獲觀眾的目光。作品本身很有意思,雖然不少抽象處,但神祕奇特的音響效果不會讓人覺得乏味,時不時冒出的一點巧思,有畫龍點睛之妙趣。豎琴與弦樂撥弦經常營造的顆粒聲音,但能圓潤流暢,聽起來是個很不錯的體驗。

不過巴托克作品似乎不大好掌握部分較複雜的節奏,有個別處不大嚴絲合縫,只是聽來無傷大雅。中場休息前,何子毓返場演奏了一首變奏的熟悉曲調(一時忘了啥名字),很輕盈、很炫技。

下半場德弗札克〈第七交響曲〉,臨開始前指揮放下手,等候單號I區一位女士安頓小孩。順帶一提,雖然本場節目秩序較好,但還是會傳來交談、物品掉落聲,我左側就有一對年輕情侶一直談話。

上海愛樂的德七演出,讓我為之驚豔,樂團變得好主動、很自信,音色更精準,動態幅度相當廣闊,各聲部彼此默契也更好了。指揮背譜演出,也顯得用功較多、甚是熟悉。印象較深的,是第三樂章諧謔曲,大提琴聲部的力道十足有勁,聽完後通體舒暢。

不過有點奇怪的,是為什麼每個樂章之間,觀眾都要鼓掌呢?有那麼點破壞氣氛。但節目確實不錯,聽得滿意。在此,也感謝上海愛樂樂團的招待,讓我此次來滬有這番享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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